冰岛红心——阿库雷里

—— 旅行的本质:或许不仅是空间的移动,更是内心的触动。

冰岛,这片梦寐以求的北方之境,终于在晨光中缓缓揭开面纱。我们的邮轮之旅从“北部之都”阿库雷里(Akureyri)开始,这座依山傍海的小城,成为我们探索冰岛的第一站。

晨光中的冰岛小镇

邮轮缓缓停靠在阿库雷里港口,这座依山傍海的小城,坐落在峡湾尽头,被火山与冰川环抱,在晨光中显得宁静而开阔。

邮轮提供的行程中包括通往森林(Kjarnaskógur)的小径,那是适合徒步与野餐的清幽之地,但对我来说,手推车难以通行,只能作罢。还可以参观四十多分钟车程的“众神瀑布”(Goðafoss),是冰岛北部必游景点之一。不过在此之前,已经乘快艇游览过挪威峡湾,于是就放弃了这个瀑布游。

踏上阿库雷里港,迎面而来的景色与刚告别的挪威峡湾有几分相似:远处锯齿状的火山峰顶,残雪未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而我们的冰岛游,采取了随心所欲的自助游,从一辆随上随下的旅游大巴开始。

这座小城地势开阔,没有摩天大楼的遮挡,群山与天空仿佛触手可及,远望似遥不可及,近观却亲近得令人心动。

车行和步行所到之处,到处可以看见绒毯般的苔原和低矮的草甸。草地上和大树下开着黄色的野花。在五月份明媚温暖的阳光下,格外养眼,鼻子仿佛闻到了野花清芬的味道。真想躺在大地绿色的怀抱里敞开呼吸冰岛的晚春气息。

红心灯的温馨 植物园的绿意

行车途中,我发现阿库雷里的交通灯别具一格:红灯竟是心形的!起初以为是提醒司机“触目惊心”,后来才得知,这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城市为振奋民心特意设计的“暖心”符号,传递希望与温情。心形红灯在前方闪烁,这片土地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诉说——冰岛的温柔,远比想象中更耐人寻味。

巴士绕过峡湾转角,一片被温室玻璃反射的阳光突然刺入眼帘——那是世界上最北的植物园(Lystigarðurinn)。耳机中的导游介绍,这里种植了超过四百多种冰岛本土植物和七千多种外来植物,是世界上最北的植物园,想必夏季漫步其中非常惬意。若在极昼时节来访,午夜阳光下铁线莲的藤蔓会在地面投出细密的网状阴影。

隔着车窗望去,耐寒的北极罂粟在风中摇曳,温室里热带植物的轮廓音乐可见。这种奇异的共生,让人想起冰岛人常说的一句话:“在这里,所有生命都学会在矛盾中生长。”

我们略过植物园,想着前方可能有更惊喜的风景,反正我们还要第二轮回来路过这里。却也隐约意识到,人们总以为更好的风景在前方,却常常忘了珍惜眼前的静美。离开植物园的绿意,我们转向市中心,继续探寻阿库雷里的文化地标。

阿库雷里的市中心,位于山坡上,因而整个城市都显得倾斜。房屋仿佛都站立不稳,只有门窗是方方正正的,仿佛它们才是水平的保持者,维护这小城的平衡。

现代主义教堂的美感

阿库雷里教堂(Akureyrarkirkja)是城市的标志之一,屹立于市中心的小山丘上,远远可见。我到达的时候,十二点的钟声跟正午阳光直射的步调一致,突然从头顶倾泻而下。当我站在教堂下方仰望,那混凝土尖塔像是一柄垂直刺破天际的剑,将阳光劈成几何形的光刃。

让我联想到一段《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从前面看去,是一座独特的带有新艺术运动余韵的现代主义建筑,和欧洲大陆那些古老的教堂不一样,简单明快的垂直线条直达上天,与山下通往教堂的130级水平线状台阶,形成十分明显的对比。其阶梯式山墙设计灵感来自玄武岩柱,建筑师用混凝土重构了冰岛大地的骨骼。

但当我绕到北侧,却被彩色玻璃窗颠覆了印象:艺术用抽象的冰裂纹玻璃,将《创世纪》中的“神说要有光”解构成一场北极光爆炸。此刻才懂,这教堂是冰岛人信仰的具象化:表面克制如黑沙滩,内里却翻滚着地热般的炽烈。

在我看起来,阿库雷里教堂既摩登,又亲民。上山的人如同朝拜上天的神明,下山的人仿佛得道而归。这与后来看到的雷克雅未克大教堂的火山造型不同,它像一艘搁浅于北地石山的方舟,不再航行,却仍庇佑着所有漂泊于寒海的灵魂。

如果说,阿库雷里教堂呈现的是城市的现代化,那么市中心的房屋就体现了欧洲的古老风情。下山时,教堂投下的阴影竟成了城市色彩的调色盘:18世纪的鲑鱼红仓库、1920年代的薄荷绿咖啡馆、1970年代的硫磺黄书店…这些被火山灰调教过的颜色,在阳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和谐。就像本地画家的拼贴画,把北欧的忧郁与热带的大胆强行粘合,却意外诞生出新的美学规则。

火山都要排队喷发

在小镇路口,“爱阿库雷里”的红心雕塑是游客必打卡的地标,鲜艳的心形标志立在台座上,下面写着“爱阿库雷里”(Love Akureyri),传递着这座城市的温暖与包容。旨在传递欢迎和社区团结的信息。它不仅是视觉上的吸引点,还反映了阿库雷里作为冰岛北部文化和旅游中心的定位。造型本身简洁现代,是个空心,非常适合游人拍照。吸引得一众游客驻足,安静地排队上去照相。

这时,几位类似南亚裔打扮的妇人走上前来,不管不顾其他排队的游客,径直走到红心造型前,摆起post就要照相。欧洲的游客何曾见过如此不遵守公德的人,队伍里响起窸窣的叹息,德国游客推了推眼镜,法国夫妇交换了无奈的眼神。有人小声提醒,请到后面排队。她们不听,嘴里嚷嚷着,我们就照一张,就照一张。其中一位甚至直接就坐在红心下面,摆出一副你不让我照,我让你们谁都照不成的姿态。

我见过不讲理的人,但从没见过如此不讲公德、视他人如无物的。回头看那些老实排队的欧洲游客,竟然没有一个吭声的。突然记起一句话,跟不讲理的人讲理等于“对牛弹琴”。法治的社会是要靠“法”来治理的。四下一看,小镇上也看不到个法律的保护者,只好听之任之了。

此刻的红心雕塑,仿佛成了一面文明冲突的棱镜:当她们以胜利者姿态离开时,得意的神情扫过队伍,像一道突然闯入北地秩序的热浪,扰乱了片刻的宁静。我突然想起小镇街头那句涂鸦:“这里连火山都要排队喷发”——或许阿库雷里的爱心,本就该包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

屋顶的色彩与记忆

一阵涟漪后,小镇又恢复了常态。我们和其他游客继续排着队,在爱心前留影。在下一班巴士出现前,我们慢慢地深入阿库雷里的街道。米黄色外墙源自当地流纹岩矿粉,让人感到温暖。

海蓝色的房屋撑起红色的屋顶,让人想起冬季峡湾的浮冰。建筑的形式也如色彩般各具性格。有些屋顶继承了丹麦传统,将陡峭屋顶调整为缓坡以抵御暴雪,有些是典型的北欧尖顶,防止积雪堆积在屋顶上。

这些见屋顶让我联想起小时候曾经住过的俄国公寓,正面是较为平坦的屋顶,边上却是一个异军突起的的尖顶。在老房子的褶皱里,有着我一去不复返的童年之梦,在北欧小镇的骨子里,旧魂搭上新趣,放射出别样的生气。直到旅游大巴士的出现,才将我带回到现实中来。

旅游大巴的引擎声低鸣着,像是在催促我们告别这短暂的阿库雷里时光。我倚在车窗边,最后一次回望那心形红灯,它在暮色中依旧闪烁,像这座小城的心跳,平稳而温暖。街道上,米黄与海蓝的房屋渐行渐远,山坡上的教堂尖塔却依然挺立,仿佛在目送每一个过客。

峡湾的轮廓在车窗外缓缓展开。远处,火山与冰川交错的地平线被夕阳染成金红,像是冰岛大地的告别辞。

尾声

这趟旅程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曲折离奇,但它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水,在不经意间冲刷出内心深处某种沉淀的记忆。回程的风吹起衣角,那些走过的街道、看过的屋檐、碰巧目睹的人间小事,就这样在脑海里缓缓沉淀,成为不再喧哗却难以忘怀的“冰岛瞬间”。

旅行最珍贵的也许从来不是那些计划中的景点,而是这些不期而遇的碎片——它们会像火山玻璃般嵌入记忆,在往后的岁月里,时不时用锋利的边缘提醒我: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宽广,也更温柔。

我想,这座城不会记得我。但我,会记得它很久。

而我的冰岛故事,才刚刚写到省略号之后的空白处……

【北欧游记:冰岛·阿库雷里】


05/19/2025 草记于旅途中
07/29/2025 整理于瓦蓝湖

邮轮遇上国庆节 邂逅挪威奥勒松

旅行是双重的朝圣:
向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顶礼,
对人世间的市井烟火合十。

一、跟着大脚印走进童话城

09:30上岸。刚踏出奥勒松 (Ålesund)港口,就看到地上延伸着一串绿色的大脚印,像童话故事中的指引,一直通向市中心。一座楼房墙上写着:“跟着脚印👣走,就可以进城。”

这段距离,对我这个推车旅行客来说,恰到好处,既不会近得失去探索趣味,也不会远到令人疲惫。一路的脚印,踏实而贴心,让人感到一种轻松和欢迎。奥勒松人真聪明,也真好客——懂得旅游的本质,不仅是看风景,更是被善意接住的心情。脚印带来的不只是游客的高兴心理,更是带动消费的温柔引导。

远远望去,小镇依山傍海,群山环抱下的港口和昨天一样宁静。但当我们跟着脚印走进城,一场热闹的节庆气氛扑面而来——


二、五月十七:宪法日的街头节庆

10:00。三声礼炮响彻天空,游行正式开始。

大街上挤满了人,许多本地人穿着节日盛装,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文艺表演。后来人越来越多,热闹又有些陌生。询问路边一位执勤女警,她笑着告诉我们:“今天是挪威国庆节——Syttende Mai!”

原来这一天,是为纪念1814年挪威《宪法》签署的日子。那年,挪威摆脱了丹麦的统治,虽然后来曾短暂与瑞典联邦,最终在1905年成为完全独立的国家。屈指一数,这段独立历程已跨越两个世纪,比中华民国还要年长几岁,算是老大哥了。

不同于我熟悉的国庆庆典,这里没有军人方阵,没有排练统一的队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全城参与的、以孩子为主角的欢乐游行。孩子们挥舞着国旗,身穿传统服饰Bunad,鼓乐队演奏着爱国歌曲,大人孩子齐上阵——这是他们的节日,人民的节日。


三、一场接地气的游行

11:00 游行结束。人们总在途中与两种奇迹相遇——一种铺陈于天地,宏大得令人屏息,就像昨日的盖朗厄尔峡湾;另一种潜藏在街角,需俯身细品才能听见,正如今天的奥勒松小镇。

我们站在街头观看,身边还有孩子骑在父亲肩上嬉笑,街角窗台上挂满彩带,二楼还架着摄像设备记录全程。

游行队伍没有特别严格的顺序,但每一队人马都充满热情。有的穿着统一校服,有的是社区自发组织,有的是同志群体举着彩旗参与。甚至看到有女生骑在男友背上抽烟,是青春的反叛,还是自由的宣言?街头的答案,留给时间去回应。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孩子们的队伍,走过一家招牌上写着“王”字的中餐馆时,他们还对我们这些异乡游客挥手致意,友好而真诚。

总之,一种自由松弛的生活气息在街头流动,让我的手推车都感到了节日的冲动。


四、节日盛装:走入挪威的历史剧场

因为腰腿不便,我只能坐在一个街角观望。但这一静坐,却让我得以细细端详这满街节日盛装的人群,仿佛走进了17、18世纪的欧洲画报。

在挪威的国庆节(5月17日),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满街身着布纳德(Bunad)的男女老少。这些服饰并非简单的“民族服装”,可称 “挪威国服”,承载着家族记忆、地域身份与历史传承的文化符号。

男士穿着带红边或金边的高领外套,配红色或深色马甲,绣有几何纹样。双排铜扣或银扣在阳光下闪光。下身是过膝的短裤,配上白色绣花长袜和黑色皮鞋,一身装束考究典雅,像是从歌剧舞台上走下来的一样。

女士上衣多为白色亚麻,领口、袖口绣有传统花纹。配黑或蓝的厚重羊毛材质,裙摆常饰以花卉、藤蔓等刺绣,裙摆绣着红白花饰。外罩围裙为丝绸或羊毛制成,颜色与主裙形成对比。腰带扣、胸针、项链多为银饰,许多是家族传承的“传家宝”。有的还披一件深色无袖斗篷。裙摆拖地,鞋面隐现,既传统又高贵。现代装束也并不少见,五彩斑斓,风格各异,古典与现代在街头交融。

儿童则像童话里的精灵。一个小女孩戴着红色帽子,代表生命力。帽沿绣着细致的白花,白衬衣包住稚嫩的肩膀,红背心紧束腰间。藏蓝色长裙,象征海洋。外罩一层轻盈的白纱绣裙,银质腰带扣,脚踩黑皮鞋,红袜闪亮,一头金发在阳光中仿佛流动的蜜糖。她转过头来,蓝眼睛清澈如海,我仿佛看到了玻璃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

布纳德不仅是服饰,更是一部“可穿戴的地方志”。每一针脚都诉说着挪威的山川、海洋与家族故事。当我看到满街布纳德飘扬的国庆场景时,看到的不仅是色彩与绣线,更是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的珍视与骄傲。

此刻我感觉,不是我来到了奥勒松,而是奥勒松带我穿越回了百年前的挪威。


五、街头奇景:树枝与山妖

游行结束,我们开始漫步小镇。街上的雕像、桥边的栏杆,甚至公交站牌上,都绑着一枝枝切断的嫩树枝,带着翠绿的叶子。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了解到,这与挪威高中生的“毕业季”(Russ)有关——每年4月到5月17日,毕业生会在街头进行各种庆祝和恶作剧。绑树枝,就是“青春狂欢”的象征,通常选用桦树或柳树的新枝,象征春天与新生。“毕业季”起源可追溯至1905年,也象征学生从青涩走向成人社会的转折。

这种枝叶系带、制服染色、恶作剧、交换“Russ卡片”的行为,也常引发社会讨论,有时被看作对传统节日的一种解构性加入。我更希望这是传统,或者是某种行为艺术,但在这个日子里,它们成为这座城最独特的节庆注脚。我突然有点羡慕他们了。

路边一家商店橱窗里摆着山妖(Troll)的雕像,大鼻子、小尾巴、圆滚滚的肚皮憨态可掬,也不知是在欢迎我们,还是在打趣这个城市的童话气质。


六、街角祝酒:Gratulerer med dagen!

傍晚时分,我们路过一间餐馆,门外站着一群欢乐的人在举杯畅饮。我们微笑着用新学的一句挪威语向他们打招呼:“Gratulerer med dagen!”——国庆快乐!

他们顿时欢呼着回应,也向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举杯致意。那一刻,我们和奥勒松人真正融为一体,不分国界,只余欢乐。


七、离港黄昏:最后的光影

17:30。当邮轮缓缓驶出盖朗厄尔峡湾,那些彩旗招展的街巷、叮当作响的铜扣、随风飘舞的绣花裙摆,都化作了记忆中的一幅新艺术主义画卷。在这个用木头、石头和海水构筑的童话剧场里,我们意外参与了一场最地道的挪威生活叙事——原来真正的旅行惊喜,从来不在计划之内,而在意料之外。

太阳照在船头观景台,为这次挪威之行,铺上一道金色的尾光。远方云层低垂,本以为和我们无关,不料渐渐吞没了阳光,不知不觉间,大海已变作灰色。

这抹北欧特有的铅灰色并非忧郁的注脚,反而像一曲交响乐最后一个音符的回响,悠远、厚重、温柔,完美收尾这一段北欧的童话旅程。

一首【七律·奥勒松国庆游城】,聊记彼时心境。

绿足温痕引我行
山城节日满街旌
鼓声阵阵穿云起
童队翩翩逐浪鸣
枝缠雕栏春未老
裙飞石径雪初清
临风遥对人群笑
恰似儿时梦里情

【北欧游记:挪威·奥勒松】


05/17/2025 随记于旅途中
07/21/2025 整理于瓦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