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主义

打开厨房里的大烤箱,一股热气带着香喷喷的烤肉味道扑面而来。主妇丽娜弯下腰,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大盘红得发亮的烧烤肉。

“好了!好了”丽娜一边走向餐桌,一面微笑着对着坐在餐桌边上的客人丹尼尔和玛莎说到。坐在他们的对面是丽娜的丈夫汉斯,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

“这是浇了公牛肉汁烤的小牛肉。还有其它的野味肉片,简直是狍子肉和野猪肉的梦幻组合。”丽娜将大盘子端到桌子中间,靠近丹尼尔夫妇。

“我们管这个菜叫做牛肉惊喜。”汉斯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吃了。

“什么?”玛莎睁大了金丝眼镜后面那双文质彬彬的眼睛。

“但是,你们知道我们是素食主义者吧?”丹尼尔看着汉斯脸上洋溢着的微笑,有些不解的问道。

“什么?”这回轮到丽娜吃惊了。

“我们不吃肉!”玛莎解释道。

“你们不是认真的吧?我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整天。”丽娜睁大了眼睛对玛莎说。同时侧过脸看着丈夫汉斯,似乎实在寻求答案。

“你们不也是素食主义者吗?汉斯,你有说过这话的,对吗?”丹尼尔开始比较严肃起来,反问男主人。

“没关系,你们有沙拉或者别的什么吗?”玛莎打着圆场说。

“关爱植物,这是我们一贯的主张。”汉斯点头回答道。

“对呀!我们也是啊。”丹尼尔也跟着点点头,附和说道。

“是呀!是呀!”玛莎跟着丈夫后面说。两口子脸上露出欣慰和理解的表情。

“不!很明显——”主妇丽娜一下子将话题扭转过来。“你们不爱它们。”

玛莎和丹尼尔愣住了,同时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们想把所有没有抵抗力的植物都吃掉。”丽娜接着说。

面对着丹尼尔夫妇的吃惊,汉斯插话道:“我们绝不会伤害无辜的植物。出于道德的原因,我们一点儿蔬菜也不吃。”

“呃,但是,屠杀动物后,吃了它们,难道就道德了吗?”玛莎小声地反问道。

丽娜认真地回答,口气稍微有些急促:“当然了。牛践踏并吃掉小草,兔子咬死胡罗卜,狍子啃噬绿叶,这些理由足够我们杀掉这些畜生,然后吃掉它们。”

“植物也有感情的!”汉斯在一旁补充道。

“这是真的?你们不是在胡说吧?”丹尼尔认真地看着汉斯夫妇,大声地问道。

“等等,先别着急。”玛莎瞪了丹尼尔一眼,打着圆场说:“你们家还有别的东西我们能吃吗?不是肉做的,比如面包或者……”

丹尼尔有点不快的说:“面包也是有感情哦!”这话明明是对汉斯刚才“植物也有感情的!”一话的反讽。

“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对谷物都做了什么吗?”丽娜激动地说:“它们从母亲的怀里被剥离,然后,活生生的被碾成粉末。”丽娜的眼睛开始湿润,仿佛她自己的孩子受到如此虐待。汉斯用手轻抚丽娜,无言地安慰她。

“你们的脑子坏掉了吧?”丹尼尔终于受不了了,拉着玛莎的手,站起来。“我们走!”

“等等。”汉斯也站立起来,“我们还可以商量嘛。”

“算了,汉斯。”丽娜拉着汉斯,示意让他坐下吃饭。

“你们爱吃塑料吗,或者喝水?我们还有石头可以吃!”汉斯大声对着离开的丹尼尔夫妇身后说。

“难以置信!简直不可理喻。”坐下来后,汉斯摇着头,嘴里还在继续刚才的话,手里已经开始拿起餐刀,在那盘“梦幻组合”的大盘子里,切下一块牛肉,递给身边的丽娜。

“我还要一块狍子肉。”


*译自德语电视节目。


08-03-2023 于佛州瓦蓝湖

白桦树下

白桦树

高高的白桦树下,站着他。右手一束野菊花。一阵风刮过,树叶扑簌簌地在空中飞舞,静静地融入秋的晚霞里。记忆,在晚霞中斑驳,在轻风里起伏,点点碎片。

就是在这棵树下,他,第一次碰到她。背着半捆柴,靠在树下歇息,满头的汗。默默走过去,把她的半捆柴加在自己的那捆上。一起往村里走去。到了村口,把柴还给她。她,回到她的知青点。他,回到村后那破旧老房,自己的家。

他,大山的娃。土生土长在山里,好不容易考到县城里上中学,就赶上闹文革了。学校里不上课,就回家帮着种庄稼。农闲时,爱看本书。周围能借到的书,从《三国》、《水浒》、《西游记》到《封神榜》和《聊斋》,差不多都看过了。冬天,大雪封山后,就在炕头上跟小伙伴们唠嗑。从一百单八将梁山好汉,到刘备曹操诸葛亮;从孙悟空大闹天宫,到纣王妲己和姜子牙,还有不安分的书生和妖娆的狐仙。村里人都称他小秀才。

她,城里的妞。父亲是西南联大的高才生,在省城里工作。文革被打倒,不堪凌辱,自杀了。母亲,在省城图书馆工作。后来,下放到干校。上山下乡时,她被分配到大山里。山里的夏天是美的。树林里,长着五颜六色的树叶。山坡上,各种野花野草开放着。空气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就跟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样。她,也喜欢看书。她看书的样子,他总记得。文文静静,低着头,两条的小辫,整洁地搭在肩上。背后,是夏日的阳光,是野花无语的芳香。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介绍给他的第一本书,开启了一扇窗,通往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保尔·柯察金出现在他的窗前,还有他的冬妮娅。窗中,还有普希金世界里的奥涅金和塔姬雅娜。省城图书馆的窗里,悄悄溜出了安娜·卡列尼娜。在夏日的熏风里,他们鄙视司汤达的于连,在秋夜飘零时,他们感叹简爱和罗彻斯特。他们对主人公的看法大都一致。有时候,他,被斯巴达克斯死亡前那一声“范莱丽雅”感动不已;而她,则更同情爱芙姬琵达。

青春,在夏日里生发蔓延,在秋季里收获。白露时节,县上来征兵。他,光荣入伍了。

告别,就在白桦树下。风中颤抖着落叶,泪水隐隐,含在那双深情的眼里。两束野菊花,齐齐靠在白桦树下。他们相约,白桦树见证,等他回来,他们就永远在一起。山里的他,风中走了。树下的她,泪洒一地。

大山的儿子,刻苦勇敢,部队里提了干。那年,反击战,为了掩护战友,被地雷炸得失去左腿,左手和左眼。带着军功章转业到地方,分配在县城图书馆。残疾的他,觉得配不上她了。为了不耽误她,由老父寄信给她,带去阵亡的消息和军功章。

… 她,再也等不到他。落实政策后,她回到省城。每年白露时节,都会到白桦树下,轻轻摆上一束野菊花。

… 他,躲在在树丛后,默默的看。待她走后,颤抖的手,行一个军礼,并排放上另一束野菊花。

去年冬天,雪太大,老树被冰雪压断了一根大枝。今年瑟瑟秋风中,老白桦树下,没了那束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