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6-2021 周四 晴

又是大雾天。今天的雾比昨日更浓,路尽头看不见拐弯处,连大门都隐入迷蒙中。头顶上的雾比较稀薄,太阳成了太阴,可以清楚地看到,月亮似的圆圆的一轮,温柔得不再射出金针。

路边草丛中,星星点点的散布着吃草的野兔。平常日子,一般都是三四只,今天特别多,数了一下,竟有七八只。除了兔子,在草丛中觅食的还有松鼠。人走过,松鼠会警觉地躲避,急窜爬上树去。有时甚至还要回头张望一下,才觉得安全。兔子吃食时候,一边嘴嚼着草,一边警惕地观察动静。吃草时,它们通常都离背后的草丛不远。有人路过,兔子一般不会躲藏。直到有些爱寻事儿的狗儿扑向它们,兔子才一转身钻进草丛。

孟子反不伐有义 龟虽寿苟活不灵

除了松鼠和兔子可以分辨以外,远远看去,草地上似乎还有一个黑黑的东西,像一片大白玉兰树上掉下的枯叶。近前一看,一只小乌龟。上次小外孙女来时,我们在马路上看到一只,捡了回去,让她放了生,噗通扔进了后面的小池塘。这次呢?

都说乌龟寿命长,《述异记》载:“龟一千年生毛,寿五千岁谓之神龟,寿一万年曰灵龟。”还把乌龟列入中国四灵之一。《礼记·礼运》云:“何谓四灵,麟凤龙龟,谓之四灵”。如果说麒麟、凤凰、蛟龙是灵物,倒也罢了,因为都是想象中的神灵,谁也没有见过它们的真身。“缩头乌龟”凭什么,凭活得长么?不闻曹孟德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我觉得,灵不灵不在长寿,而在于是否有志气,是否有壮心。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人活得长,苟延残喘有什么灵不灵的?人虽老却不坠青云之志才是正道。


读汪曾祺谈茶的文章《寻常茶话》。看似东扯西拉的,但都是围绕茶展开的闲话。印象较深的有他儿时喝祖父龙井茶,“真香”,且“很酽”。导致汪公喝茶浓酽,并从中引出一个“孟子反不伐义”的回忆。

这段话出自论语。子曰:孟子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中国人谁不知道“子曰”,但是又有几人读过《论语》?今天有空看看这段话,学到三件事,实乃开卷有益。

其一,此孟子非彼孟子。这里讲的不是邹国的孟轲,而是鲁国一个叫孟子反的人。

其二,又学到“伐”的另一个意思。该词会意,从人,从戈。甲骨文字形,像用戈砍人的头。本义:砍杀。以前学过的“伐”是讨伐、进攻的意思。中学时读过《曹刿论战》,起首就是“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以及由此引申出来的“口诛笔伐”,WG常用于大批判。而这个“伐”则是自吹自擂,夸耀自己。意思跟进攻批判别人完全相反,而且从一个及物动词变成不及物动词。

其三,把人物和动作搞清楚了。孟之反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加上了解这件事的背景,这段话就读懂了。大致说的也是鲁国跟齐国打仗的事情。不过曹刿是打赢了,留下“一鼓作气”和“一而再,再而三”的佳话。孟之反是打败了“奔而殿”,跑到败军的最后面,殿后,压阵,以保护部队安全撤回城。

关键是“不伐”二字。他没有因此居功,也没有指责别人贪生怕死,反而说:“不是我勇敢断后,而是马不进城,不听使唤了。”孔子据此认为像孟之反修养到这种程度,真是了不起。有诗曰:

奔殿须知上古人, 入门策马不夸能。
败师谁肯甘从后, 托谓呜聪畏苦辛。

然后,聊到一个怪人,西南联大研究生。“他曾经徒步旅行了半个中国,读书甚多,而无所著述,不爱说话。他简直是‘长’在茶馆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独自坐着看书。他连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馆里,一起来就到茶馆里洗脸刷牙。听说他后来流落在四川,穷困潦倒而死,悲夫!”

此公“长”在茶馆里,最后穷困潦倒而死,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让我想起酒馆里的孔乙己。

还有老舍先生一天离不开茶。他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茶,倒是特意给他预备了一个热水壶。可是,他刚沏了一杯茶,还没喝几口,一转脸,服务员就给倒了。老舍先生很愤慨地说:“他妈的!他不知道中国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

《寻常茶话》林林总总的聊了一大堆茶的轶事,就像广东人吃早茶后,大大小小碟碟碗碗的堆满了一大桌。一抹嘴起身,刚才吃了些什么,就大都记不清了。不过今天,那三件事和那三个人除外。

看完这篇后,肚子也饿了,便是一道早茶喝过的光景了。

05-05-2021 周三 阴/晴

早上又起雾了。窗外的湖和对面的屋,以及远处的树木,都在薄雾中隐现。

出门看天,头顶上竟然看到蓝天和大朵缠绵的白云,只是不那么清晰,像是睡觉刚醒来,看东西迷迷糊糊但又似乎清楚。这跟前几次的大雾不同。头几次大雾,天地混沌,上下阴沉沉的一个颜色,看不到云也看不到天。今晨的雾色积聚在东南方向,尤其是东边的树林上空,明显的雾障覆盖。而在西天,则是薄雾后的蓝天白云。一阴一阳,正好在头顶上分界。少有的阴阳雾。

东南方雾较浓。雾上团团乌云相互叠加。乌云翻滚时,偶尔露出边角相交的缝隙,隐隐可以看到太阳。惨白的阳光试图穿破云层的阻挡,为云隙镶上弯弯曲曲的亮边。乌云卷过,太阳就剩下一团亮光,仿佛一束光从荧幕后面照出。

马里兰居住时,雾也是这样。林深低洼之处,雾便浓厚积聚,水塘面上也多雾气。大约是水汽多的地方,雾易于凝聚之故。但是,马里兰很少有四野苍茫,上下一统的大雾天。可能跟马里兰北边的山势和南边的城市有关。佛罗里达地势平坦开阔,似乎易于云雾布阵。

今天起得稍晚,往回走时,雾就渐渐淡了。雾中散步,有个好处,太阳不晒人。在佛罗里达的太阳城,难得有几天没有太阳晒的日子。走着走着,不觉有点潮乎乎的,不知是身上的微汗还是沾上了雾气。转进小区的路,小风迎面吹来,渐觉清凉。远远眺望,雾也渐渐散了。


回来继续闲读吴钧尧和汪曾祺。一新一旧、一土一洋,各有味道,各有所长。

读汪曾祺《炒鸡蛋》,云:

“炒鸡蛋天下皆有。昆明的炒鸡蛋特泡。一颠翻面,两颠出锅,动锅不动铲。趁热上桌,鲜亮喷香,逗人食欲。

番茄炒鸡蛋,番茄炒至断生,仍有清香,不疲软,鸡蛋成大块,不发死。番茄与鸡蛋相杂,颜色仍分明,不像北方的西红柿炒鸡蛋,炒得‘一塌胡涂’。”

我平素爱吃鸡蛋,也做番茄炒鸡蛋。具体做法如下:

几个鸡蛋打入碗中,撒入少许盐,不可太咸。用筷子搅拌,直到蛋黄与蛋白搅得均匀,蛋汁上冒出泡泡为止。如果蛋黄搅得不均匀,下锅后,鸡蛋呈金银色,紧缩不松软,易“发死”。但是也不必像做鸡蛋糕那样,用搅蛋机将鸡蛋打成泡沫状。

西红柿视大小,竖切,约半寸宽。这是我自己的习惯。西红柿切得太大,其汁快炒时不易流出,且不易入味。也不宜太小,太小易烂,肉化汤汁,仅有皮存。另备青葱少许即可。

打开电炉(煤气炉),将火力调至最大。倒入适量素油(橄榄油、玉米油)。油太少,鸡蛋不易煎松软,且易糊粘锅。待油热至略起油烟,倒入鸡蛋。此时鸡蛋在油锅中迅速起泡,须得将中部蛋汁赶向四周,成圆饼状,并及时翻面。翻面时尽量保持整体状,这样受热均匀。待鸡蛋流质成为固态,少许微焦出现,不待炒老,便可出锅,至于盘中。

然后倒入切好西红柿块,搁入适量盐,多寡视口味而定。我个人喜欢再加入一点糖,将西红柿的酸味略压一压。改中火翻炒。这时如果西红柿比较生硬,还可以颠一颠锅,一是让其受热均匀,二是让佐料入味,然后盖锅。通常我不会加水,西红柿原汁最好。西红柿热到七八分熟时,汁水始出,再将盘中鸡蛋倒入,混入西红柿捣碎翻炒。待西红柿汁渗入鸡蛋中,相互入味,即可关火起锅。最后撒入青葱。所谓生葱熟蒜,葱搁早了,味道就消失了。

要领是,油大,火匀,味鲜。鸡蛋不能炒得太老,西红柿不要炒太烂。端到桌上,红黄相间,色彩分明,且翠绿隐现。吃起来,以咸为主,略带甜酸。鸡蛋酥软带有甜酸,西红柿入口轻咬即化,兼有蛋香,盘中些许青葱香味。一道简单易做的家常菜,偏江浙味道,尤其适于牙口不好老年人。

以上仅仅是带着个人口味的个见。我见过有人把西红柿炒得皮肉分家,有人把鸡蛋炒得又老又硬。端上桌子,疙疙瘩瘩、汤汤水水的。“一塌胡涂”,汪公描述的极为准确。


吴钧尧回忆母亲在家里踩缝纫机,习惯了“咔哒咔哒”的声音。后来离开金门到台湾岛,到工厂做缝纫工作。数百台缝纫机齐踩,突然迷惑,哪一个,才是母亲的声音?“混乱的咔哒咔哒声传出厂房,仿佛一个一个失踪的母亲,等待子女的认领。”

从家中有辨识的母亲身份,到融入大都市生产线上的一个工人,农耕母亲旧有的身份消失在工业化的标准件中。诚如近代中国,村里的姑娘小芳,随着农民工的人流涌入城市,是社会的进步,也是家庭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