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雅未克——冰岛之旅的温润终章

晨光熹微,天朗气清。北大西洋的海风裹挟着清新的寒意轻抚面颊,我们的船在七时整缓缓泊入雷克雅未克港。告别了前几日撼人心魄的冰川、峡湾与火山荒原,这座北极圈畔的首都以明丽的彩色屋顶、洁净的街道和举重若轻的文化气息,为十日冰岛环旅奏响了一曲绚丽而从容的终章。

初入首都:城市漫游的惊喜

码头边,各色旅游巴士静候。我们登上一辆,付了约八十一美元的车资,意外发现一层车厢空阔如专驾——竟唯有我们二位乘客,仿若VIP专车。司机从容颔首,仿佛此乃常事。想来是五月平季的清晨使然,又或是误打误撞选了一条僻静路线。车辆启行,穿街过巷,晨曦倾洒在栉比鳞次的彩色屋宇之上,恍如驶入一幅北欧风情的水彩画中。

首见哈帕音乐厅峙于海畔。其外墙如无数冰晶叠砌而成的巨岩,在朝阳下折射出蓝宝石与金绯交织的辉芒——设计灵感源自极光与玄武岩,这建筑本身便是冰岛魂灵的现代注脚。

随后掠过鲸鱼博物馆与国家图书馆,前者以23尊悬游的巨鲸模型邀人潜入深蓝幻境,后者则以冷冽的线条守护着冰岛千年的文脉。及至珍珠楼,原为热水储罐的穹顶建筑在晴空下宛如外星堡垒,工业遗存与未来感在此奇妙相融。

途中一小插曲颇有意趣:两位女客登车未购票,扬言“下车再付”。抵步时她们欲翩然离去,司机却执意追索,终得票款。在这以诚信为基的社会里,此举堪称一桩异闻。可见纵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规则仍需守护者认真维系。而那司机锲而不舍的背影,不也映衬出这座城市对规则的坚守吗?

教堂钟声:俯瞰与遐想

巴士缓缓停靠在哈尔格林姆(Hallgrímstorg)教堂前的广场。这座以冰岛玄武岩柱意象而建的宏伟建筑,以嶙峋陡峭的柱状立面直指苍穹,宛若大地向天空发出的沉默呐喊。

乘电梯升至八层观景台后,游客在此登楼梯继续登顶观光,我的手推车上不了楼梯,只好在此观看城市的外景。

虽然未能继续登临绝顶,却意外在这高度获得了恰到好处的视野。凭栏远眺,雷克雅未克尽收眼底——明艳的红蓝屋顶如乐谱般错落铺展,远山如黛,碧海生波,整座城市仿佛自然与人文合奏的宁静乐章。

恰逢十一时整,教堂巨钟轰然鸣响。深沉的低频声浪穿透清冽的空气,如无形的波纹般荡过城市,震动了屋檐上的露珠,也震动了观景者的心魄。

余音缭绕间,目光落回教堂正门前那座莱夫·埃里克松雕像。这位首个抵达北美的欧洲探险家身披披风,执剑而立,千年后仍然坚定地望向远方海平线。他的目光穿越千年,仿佛在低语:探索的尽头,是对自我的发现。

清风掠过雕像青铜制的衣褶,也拂过观者的面颊,仿佛将那份探索未知的勇气,穿越时空,递进了每个驻足者的心中。

午间的烟火:越南风味与购物乐趣

午时,巴士行至第三站,领导的美食雷达精准锁定街角一家越南面馆。推开店门,东南亚风情的布画悬于墙面,空气中浮动着柠檬草与鱼露交织的熟悉香气,竹帘轻晃的吱吱声,瞬间将北大西洋的海风隔绝在外。

我们点了薄皮春卷与炸大虾,酥脆鲜香;牛肉河粉汤头清醇,一口热汤入喉,仿佛瞬移至湄公河畔。领导笑叹:“这味道,竟比国内某些店还要地道!”

尤其那越南咖啡——不锈钢滴漏壶缓缓滤出深褐醇液,与杯底炼乳交融,再倾入满杯冰块。一杯入口,浓烈的咖啡味道和炼乳的香甜相继袭来,正是西贡街头的正统风味。

窗外是雷克雅未克灰白色调的北欧街景,窗内却是舌尖上的东南亚。只是结账时略略一惊:一顿简餐竟折合近百美元。这般价钱,在美国大抵可享三次同款滋味。

饭后,信步走入礼品店,领导执意以四千冰岛克朗换得三块火山泥皂,气息清朴似还带着地底温度;又购入维京风格钥匙扣与冰箱贴,金属沉甸,握在掌心,仿佛攥住一片价昂却珍贵的冰岛记忆。所费八千余克朗(60美元),消费不菲,也成了冰岛记忆的一部分。

店外橱窗的空间,一位当地妇人正闭目闲坐。她衣着整洁,手捧一碗食物,安然沐浴于正午日光中。不知是街头的无家可归者,抑或只是一位贪恋阳光的寻常市民?然而,她的从容,与阳光共成一幅岁月静好图画。

此时抬眼,蓦然见街对面红色招牌大书“华味”二字,在北欧晴空下殷殷如火,蓦地撩起一丝莼鲈之思。

极昼的错觉:时间的魔法

午后继续乘巴士环游,途经雕塑与海岸步道。沿途可见在阳光下跑步锻炼身体的人们,展示着这个城市年轻和活跃的脉动。

古老的维京勇士铜像矗立在蔚蓝的海岸线旁,仿佛仍在守望千年的航海传奇,与蜿蜒曲折的滨海小径在日光下相映成趣。

至下午四时许,日头依旧高悬天际,明亮一如故国午后三点的光景。雷克雅未克地处高纬,直至晚间十时,夕阳方缓缓垂落。这般天光,教人时时生出时间恍惚之感。

入夜八点半,回船舱整理行装,舱内灯火通明,窗外却仍亮如白昼,竟教人恍惚不知黄昏已至——若此时身在佛罗里达,暮色早沉,星月皆出;而这里仿佛被施了时间的魔法,白昼悠悠,恍若永昼。

收官与回望:城市的温度

雷克雅未克虽仅匆匆一瞥,却已深印心神。它洁净明亮、秩序井然,却不乏市井的生动烟火;它开放多元、文化交融,却始终与火山、海洋温柔相依。前段的冰岛之行,是冰川冷冽、瀑布奔涌、火山苍茫的天地壮阔;而这最终日的首都,则以教堂钟声、街角咖啡、极昼日光为我们徐徐铺展出一幅温润从容的城市画卷。

若得半日余暇,不妨续游黄金圈,踏访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横跨欧美板块的裂谷奇观,见证盖歇尔间歇泉陡然喷发的自然之力,静观古佛斯瀑布奔流坠入峡谷的黄金辉光;或仅驱车四十五分钟,投身蓝湖温泉如梦似幻的奶蓝色泉水中,让地热之水洗去旅途疲乏,为冰岛之行再添一抹松弛而魔幻的笔触。

至此,冰岛环岛之旅圆满收官。从荒原到城市,从寂寥到喧闹,从自然的神性到人文的温度——这片北大西洋上的孤岛将世界的两种极端从容收纳,也让我们的旅途终结于一种辽阔而温暖的平静。

【北欧游记:冰岛·雷克雅未克】


05/21/2025 草记于旅途中
08/30/2025 修改于瓦蓝湖

雾中冰岛西峡湾

雾兮——梦兮——湾兮——路兮

冰岛西峡湾(Westfjords)地区的主要城镇,伊萨菲厄泽(Ísafjörður),静卧于壮丽的峡湾与陡峭山脉之间,以原始宁静的自然风光、悠久的航海传统和淳朴的小镇氛围闻名。这种这里的宁静不同于世俗小镇的安详,而是一种来自大自然深处的沉默与神秘。

尽管一眼便可望穿,这座西峡湾最大的城镇——截至2023年,常住人口仅约2600人,相当于我们的瓦蓝湖社区人口——却是整个区域不可或缺的文化与经济中心。


清晨六时四十五分醒来。早餐时,窗外弥漫着化不开的浓雾。那雾不是遮挡,而是温柔的覆盖,让山海与人间都失去边界,宛如一切都沉入梦中。

九点左右,踏下邮轮。整座小城尚未苏醒,大多数店铺仍紧闭着。路上零星走动的,几乎全是从船上下来的游客,三三两两,散落在雾里。手推车的轮子碾过湿润的鹅卵石,发出轻微吱呀声,每一次震动都传到手心和脚底。湿气轻轻打在皮肤上,提醒我脚下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我正一步步穿行在梦境边缘。

走进小镇,老港口区仍保留着18、19世纪的木屋。那些斑驳的木梁、安静的彩色外墙,仿佛在低声讲述百年前的渔村故事。湿润的石板路闪着雾光,每一步都像踏进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原本打算去参观西峡湾海事博物馆:闭馆中。厚重木门微微掩着,如同羞涩的守护者。还有伊萨菲厄泽教堂:同样,时间关系,未能入内。教堂远远矗立的钟楼在雾中柔化,像在召唤信仰与历史的低语。

浓雾弥漫,所幸码头仍可靠岸。回望来时的那艘巨大邮轮,此刻也已全然隐入白茫之中,只剩轮廓依稀。海与天已难分清,只剩下水面偶尔荡开的涟漪提醒人们:这是人间,不是西天。

港内静静停着几艘渔船,在雾中沉默地泊着,船尾朝向一片模糊的海洋,分不清是水,是天,还是雾。手心感受到雾中的微凉,耳边是船体轻微的吱呀声,仿佛低声吟唱着古老的船歌。

我们走在小镇街道上,四下安宁,仿佛居民们仍枕于大雾带来的长梦中。而我们这几个游人,脚步落在真实的彩虹路面上——赤橙黄绿青蓝紫渐次延伸,有一段又化作粉蓝与浅白,像一场走在大雾里的梦中小径。让人恍惚:我到底是踩在现实的石板上,还是在一场奇异的幻游?

令我吃惊的是,小镇竟然有随上随下的旅游巴士服务。市中心站牌上标明:从早上8:03至下午4:03,每小时一班。我从十点开始等,十多分钟过去,不见车的踪影。它大概也迷路在这云雾之中了吧。不急。没有旅游车,我还有自己的手推车,慢慢前行也好。

沿途店铺多数未开——伊萨菲厄泽的商业时间从上午11点才开始,此刻仍是“雾中梦乡”时分。没有本地咖啡馆营业,更不见麦当劳那样的连锁店,自然也无法像在武汉那样,趁着天蒙蒙亮就去“过早”、享受热腾腾的街头小吃。

穿过一段狭窄的商业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草地展开在雾中。中央矗立着一座雕塑:两名青铜渔夫用力收网,几尾鱼儿在网中挣扎,雕塑沉重而静默。这是小镇的“失踪水手纪念碑”,为纪念那些在西峡湾危险海域捕鱼时再也未能归来的人们。峡湾的美丽,也包含生命的代价。站在碑前,雾气仿佛不再只是天气,而是一曲无形的挽歌,萦绕整个小镇,犹如那些未归的灵魂轻声吟唱。

离“失踪水手纪念碑”不远,矗立着一幢绿色建筑——伊萨菲厄泽文化馆。门前的介绍牌写着,这里是西峡湾地区文化生活的核心,常年举办艺术展览、音乐会、戏剧演出和文化节等活动。开放时间为工作日12:00-18:00,周末13:00-16:00。看了眼手机,才十点二十分。我们到得太早了。然而,在这片朦胧雾气中,文化馆门前和楼梯上已有人在静静等候开门。

馆旁设有一处儿童乐园,彩色的游戏设施和绿色秋千架上,已有孩子们欢快玩耍。看来,小镇也并非全然要等到十一点之后才醒来。眼前的小镇,分明正在雾中慢慢苏醒,带着温柔的节奏。

穿过文化馆,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右手边是一排典型的北欧风格彩色房屋,它们静静立在雾中,为这座朦胧的小镇添上一抹明亮的色彩。继续向前,是一段缓坡,山脚下是一片宁静的住宅区。考虑到手推车行上下坡不易,我便向左转入一条来时未曾走过的路。

没走多远,眼前出现一座神话主题铜雕:一位骑士正挥剑刺向恶龙之首,同时另一手臂温柔地搂住一位正在脱去“老妇皮囊”的少女;雕像背后,是恶龙盘踞的巨大身躯。

这座雕塑名为《Úr álögum》,冰岛语意为“摆脱魔咒/破除诅咒”。据查,其灵感源自中世纪基督教传统中“圣乔治屠龙”的传说——骑士斩杀恶龙,救出被囚的少女,寓意善战胜恶。在北欧神话中,龙是魔鬼与邪恶的象征;而在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皇帝皆自视为真龙天子,龙在华夏名族代表着神圣、权力与吉祥。

而在我的眼里,这不只是传说里的骑士救少女,它更像是这个小镇的写照。这里的人世代与海的险恶搏斗,在风暴、寒潮与迷雾中寻找生存的缝隙。每一次出海,都是一场与“恶龙”的较量,而归来,就是一次解咒。雾气本身,也像是某种魔法,把真实与虚幻混淆。

忽然间,雾淡了,阳光将我的身影投射到地面。蓝天与白云透了出来,近处的山显出了轮廓,远处的雪峰在云雾间时隐时现。其中有一座山形尤为奇特——山顶平坦得如同巨大的天然平台,陡峭的山坡好似一堵高墙,又像一座古老的城堡。山前一道海湾静静环绕,犹如守护这座冰岛小镇的天然护城河。

十一点半,走到山坡前。再次回望,雾气重新涌来,把一切又轻柔地吞没。小镇仿佛又沉回梦境。

这个上午,我走了一万多步,三个多英里。是此行以来,我推车步行最远的一次。推车的重量和坡道的阻力让我感到踏实,而雾气、雕塑、彩屋却带我在梦境里漫游。

下午两点,云散天明。从甲板上望去,此前未曾得见的风景一一展现。低空仍悬着一层薄薄的云雾,灰白朦胧,在海湾上方缓缓流动。站在邮轮上望去,仿佛是从飞机舷窗俯瞰云层——只不过这些云低得几乎触手可及,轻轻缠绕在远山的“城墙”之上。四周上下却是一片澄澈晴空,天地清朗。如此奇景,大概也只有冰岛能见到。

回望伊萨菲厄泽,这一刻像一幅流动的画卷,雾与光交织,梦与现实重叠,仿佛整个世界都轻轻呼吸着。

大雾是它的面纱,阳光是它的注解。与伊萨菲厄泽的相遇,仿佛让我也摆脱了某种无形的魔咒——那便是对平淡生活的麻木,对天地山川的疏远。


【北欧游记:冰岛·伊萨菲厄泽】


05/20/2025 随笔记于旅途
08/29/2025 修改于瓦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