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

第三集 烟波江上

芳草萋萋

我坐在客厅里,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在小贾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秀珍阿姨,过年好,身体怎么样了?”那是大年初一,他送来一条红围巾,说是手工织的,暖和得很。我当时回了句“谢谢我干儿子”,心里热乎乎的。

我盯着银行APP上的余额——零,干干净净的零,像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我的手抖得厉害,脑子里全是小贾住院时端来的鸡汤,过年时嘘寒问暖的电话,还有他教我用微信时的笑脸。原来都是假的,他拿走了我一辈子的积蓄,连我的生日都成了他盗窃时的密码。

我抬头看看四周,这间屋子还是当年爹妈留给我的,墙上挂着我年轻时跳舞的照片,那时候我在宣传队,唱歌跳舞,追我的人能排到厂门口。

可如今呢?屋里安静得像个坟墓,连钟表的滴答声都刺耳。我突然想起老周,周明远。他走了,干干脆脆,干干净净地走了,他这是在病痛里自己选的解脱。我呢?我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被骗了,还得活着面对这空荡荡的日子。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了小学,坐在教室里,旁边是陈立军。那时候他是少先队大队长,红领巾系得板正,总爱跟我争三八线。我偷偷喜欢他,喜欢他跑步时甩开大步的样子。

我更忘不了老周那首诗。那是个春天的下午,老师发现他课本里夹着一张纸条,当着全班念出来:“你笑时春风吹过我的脸/红领巾跳跃像心里的火焰/我愿化作操场上的风/追着你的影子到天边。”全班哄笑起来,我低着头,脸红得像苹果,心里却像被什么点着了。

那首诗没写名字,可我明白,他写的是我。那一刻,青春的冲动和纯真的喜欢混在一起,像操场上的风,抓不住,却又忘不掉。后来知青下乡,我去了云南,他在东北,天各一方,那首诗就成了我心底的一点热。

在农村时,我和同队的知青谈过一次恋爱。后来他被选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走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带我进城,结果大学毕业后,他娶了教授的女儿。大队支书的儿子老实巴交,打心眼里喜欢我,帮我干农活,打柴挑水,我很感激他。可那时我一心想回城,这段感情就错过了。

回城后,我在工厂宣传队风光过一阵子,追我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可我要考电大,白天工作,晚上复习功课,顾不上来。电大毕业后,我进了江岸区的团委,眼光高了,能看上的人少了,别人給介绍的几个,也没擦出火花。宁缺毋滥中,就这么错过了青春。

其实,退休前,在工作上,把自己忙得风风火火的,平日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自在,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好。退休后,整天一个人过,开始觉得有些孤单。不过,我试着让自己忙起来,晚上跳广场舞,白天上老年大学,有时还跟团出去旅游过。

只不过这个电子时代发展得太快,我有点跟不上趟。一次买手机时碰上小贾,连声说“阿姨,我来照顾您”。他帮我挑了个便宜又好用的手机,接着教我怎么使用,帮我建微信号。他过年问候、生病探望,我住院时他还跑前跑后,搞得别人都以为他是我儿子。我也这么想,甚至动了念头,身后的一切都留给他。可他呢?悄悄地拿走了我的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看到我整天闷在屋子里不出门,陈立军来找我,说带我去江滩公园散心。我没心思,可他硬拉着我出门。走到江边,我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他赶紧扶我,手掌暖得像块炭。我愣了一下,想起小学时他帮我捡红领巾的样子,眼眶一下子热了。

“秀珍,别怕,有我在。”他柔声说道。

我低头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捅了一下。小贾的关心是假的,可老陈这眼神,我知道是真的。

后来我们一起去看老张,张卫国。他又迷路了,站在巷子口喊“冲啊——”,像当年在巷子里为我打架的样子。

我看着他浑浊的眼神,轻声说:“老张,你当年多威风,现在连自己都忘了。”

陈立军在旁边笑:“这老家伙,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呢。”

我点点头,心里酸酸的。张卫国的日子像一面镜子,照得我害怕——老了,会不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陈立军跟我聊起老周,说当年那首诗被老师念出来,全班哄笑,我低着头,他偷看我一眼。他说:“那句‘追着你的影子到天边’,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愣了愣,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喃喃地说:“老周那时候多傻啊,可他至少敢写出来。”不是为老周哭,是为自己。周明远走了,我还在这儿,孤独得像个笑话。可老陈的话,像一团火,暖得我舍不得这日子。

立军的女儿小丽回来了。我们忙碌了一天,早早就准备了一桌子家乡的饭菜。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我们家做的糖醋排骨,我特地给她做了一大盘。她看着我和老陈坐在一起,眼神有点怪怪的。后来几天,她看我的眼神就有点不自然。

回国之前,她跟老陈吵了一架,说我图他钱,说我没存款还想赖着他。我路过他们门口,听得清清楚楚。走时她撂下一句:“你要跟她结婚,我和妈就再也不回来!”我没等老陈开口,扭头就走了。

那天夜里,我走到江边看着长江,脑子里乱糟糟的。老周选了解脱,我是不是也该一走了之?眼前滔滔的江水可是我的归宿?

可我想起老张迷路的背影,想起老陈递来的热干面,想起他说“有我在”的样子,我又有点舍不得。我突然很想去西藏,看看拉萨的布达拉宫,俯身朝拜遥远西天佛祖,问问她,我这辈子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天,老陈来找我。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张火车票,说:“秀珍,咱们一块儿去西藏吧。”

我看着他,眼泪掉下来,接过票,低声说:“好,老陈,咱们一块儿去。”

菩萨显灵了。


晴川历历

我推着购物车在超市转悠,手里拿着一袋打折的大米,算着还能凑几块钱的优惠券。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是当年开发区的司机小李。他开着车风光时,我拍拍肩膀就能让他跑遍武汉三镇。可现在,他低头玩手机,假装没有看见我。我赶紧别过脸,也假装看另一边的商品。

车里的大米突然觉得重了点,我自嘲地笑笑:“当年指挥千军万马,现在连超市的账都算不明白。”

退休这几年,我从干部变成了平民。以前在经济开发区一呼百应,众星捧月,后来调到市政府,退下来时还觉得自己能干点什么。可日子一长,我发现没人需要我了。真的应了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趴在沙滩上。

当年老婆从学校公费派遣出国进修后,拿到博士学位,留校教书。开始我们还有书信来往,她一个劲地催我出国。我当时正要从经济开发区调到市政府工作,正值仕途大展的关键时刻,我决定在中国发展。同时劝她回国,国家需要她这样的专业人材。

时间像江水,渐渐冲淡了感情。后来,妻子在外面有了关心她的人。于是我们平静地离了婚。我不怨她,但愿她幸福。

只是小丽,我的心头肉和小棉袄,也不在我身旁了。从小我带着她,一把屎一泡尿,又是爹又是娘,直到高中的时候被她妈接去美国。上了大学后,开始暑假还回来陪我。毕业后,她在纽约找了份财务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就难得回中国看我了。

其间,我去过几次美国,纽约长岛的房子漂亮得像画,一切都像在电影里。开始,女儿女婿开车带着我出去玩,去过拉斯维加斯赌城,到过首都华盛顿,看过尼亚瓜拉大瀑布,可时间一长,人家都忙自己的工作去了。我不会英文,又吃不惯洋餐,整天在屋里晃荡,像个多余的人。外孙出生时,我还飞过去照顾了半年,可时间一长,还是受不了国外的“好日子”。我的根到底在中国,我的肠胃只属于武汉。

那天我从美国回来,路过秀珍家门口,看她被小贾扶着出来买菜。小贾那小子油嘴滑舌,我早看他不对劲,跟照顾老张的小赵完全不一样。我敲过几次边鼓,说一个人那么付出,难道不图你什么?提醒秀珍小心。可当局者迷,她总笑我多心,说小贾是她干儿子,比亲生的还贴心。

直到后来她被骗了,存款全没了,才明白过来。我陪她去派出所报案,回来的路上买了碗热干面给她。她吃着吃着,眼泪掉进碗里,我轻声说:“别怕,有我在。”她没抬头,可我知道,她听进去了。

秀珍被骗那阵子,我心里也不好受。还记得退休后,那股失落劲儿还没散,是她拉我去老年大学学摄影,带我到江滩公园采风,去湿地拍鸟。路上她摔了一跤,我扶她起来,手掌贴着她的胳膊,那一刻我想起了小学,她低头系红领巾的样子。

再后来我们跟旅游团去了新疆、海南,看江南园林,走丝绸之路。我拿着相机拍一路的风景,孤独感慢慢就淡了。那天在江边,她说想去西藏,我心里一动,觉得这日子还有盼头。

老张又迷路了,我和秀珍找到他时,他又站在巷口喊“冲啊——”。我笑着跟秀珍说:“这老家伙,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英雄。”

她点点头,眼里有点湿。我想起小时候,老张在巷子里为她跟人干架,我站在旁边喊加油,老周躲在角落写诗。那首诗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你笑时春风吹过我的脸/红领巾跳跃像心里的火焰/我愿化作操场上的风/追着你的影子到天边。”

老师念出来时,全班哄笑,我偷看她一眼,她脸红得像苹果。我喜欢她,可没老周那文采写诗,也没老张那力气打架。后来老周走了,我才明白,他那首诗不只是青春,是他一辈子没说出口的心。

那天晚上,我跟秀珍聊起这事儿。我说:“老周那句‘追着你的影子到天边’,我到现在都记得。”

她愣了愣,低声说:“他那时候多傻啊,可他至少敢写出来。”

我笑笑,心里却酸得厉害。老周选了解脱,我和秀珍还在这儿,守着这点余温过日子。

小丽回来了。她注意到我跟秀珍的关系,我们也没有打算瞒着她。小丽说秀珍阿姨是图我钱,她被骗光了存款,还想赖着我。我解释说,秀珍有退休工资,有自己的房,不靠我。

可小丽又提出一个理由,说她妈跟那个男人离婚了。想退休后回国跟我复婚,要是秀珍在这儿,这事就黄了。

我想跟她说,我跟你妈这么多年不在一起,早就没有感情了。你妈是个好人,可是感情这个东西,有它自己的逻辑。可是小丽听不进去。最后,她撂下一句:“你要跟她结婚,我和妈就再也不回来!你要秀珍阿姨,还是要我们,你的亲人?”

我一时无语,愣在原地,看着墙上小丽小时候的照片,心里像被撕开一道口子。

夜里我给前妻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只剩语音信箱的冷冰冰提示音。她在美国有了新生活,早就不回头了。可小丽想要个完整的家,我知道。多年来,我欠女儿就是这个,这是我心底的无法弥补的一个愧疚。

我站在阳台上,看武汉的夜景,想起老周自杀时的果断,想起老张迷路时的茫然,再想想秀珍吃热干面时掉泪的样子。我应该珍惜当下,我不能不管她,她不是我的负担,是我今后的伴。

第二天,我买了张去西藏的火车票,敲开秀珍的门。我说:“秀珍,咱们一块儿去吧。”

她看着我,眼泪掉下来,接过票,点点说:“好,老陈,咱们一块儿去。”

我心里终于踏实了。小丽那边,我告诉她,我不结婚,让她有着一线希望。我这边,就这么跟秀珍搭伙过日子,互相照应。我要实实在在的感情,不要那个虚头八脑的证件。小丽想要的家,我给不了,可我自己的路,我得走下去。

那天我们俩坐在沿江大道的大堤上,远处飘来广场舞的音乐和江汉关的大钟声。

老张的身影走过去,口里喊着“冲啊——”像那个当年在巷子里为她拼命的少年。

耳边仿佛又响起老周那句诗:“我愿化作操场上的风,追着你的影子到天边。”

秀珍,她眼里的泪光映着江水,低声说道,老周走了,老张忘了,可我们还在,守着这点余温,一块儿走向拉萨的天边。

我在心里说:同心里18号,你开始了我们的童年,也书写着我们的晚年。

(第三集完)


03/31/2025 初稿于瓦蓝湖畔

烟波江上

引子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画外音:崔颢写此诗,感叹时空的流逝和人生的无常。也是我的主人翁在感叹,通过以往的生命感悟引发对今天人生深沉思考。

林川站在江边,望着白云,觉得自己也像那只黄鹤,飞走了就回不来。


听涛轩

时间:2020年夏,7月某日,黄昏
地点:宜陵市江边,听涛轩茶肆

我端着一壶刚泡好的碧螺春,坐在听涛轩临江的木桌前。江风吹过来,湿咸中夹着鱼腥味,远处码头的汽笛一声长一声短,像在催促什么。夕阳坠在江面上,把水染成一片碎金,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瞧身边的人——林川,我中学时的老友,小名“川儿子”。

他靠在竹椅上,手里捏着个空了的酒盅,眼窝深陷,胡茬没刮干净,整个人像是被江风吹旧了的渔船。我把茶壶推过去,半开玩笑地说:“川儿子,别老盯着酒盅,尝尝我这茶,三十块一两,值你喝一口。”他抬眼瞅我,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回道:“国娃子,你这副队长当得清闲,还研究上茶了?”

这话听着耳熟。二十年前,我们在宜陵二中宿舍里也这么斗嘴。那时候他跑得快,我下棋稳,体育课上总各显神通。后来我考进西南政法大学学犯罪心理学,他去了中国刑事警察学院专修刑侦,毕业后都分到市公安局。可如今,我是刑侦队副队长张建国,他却成了私家侦探,靠查些失踪案和婚外情糊口。我知道,他心里那根刺还在——十年前的事,像江底的淤泥,翻不干净。

“清闲?”我哼了一声,把茶杯塞他手里,“你倒清闲,上周那浮尸案,我忙得脚不沾地。”他手一顿,眼神变了,像是江面起了风。我故意顿了顿,观察他的反应——犯罪心理学的习惯改不了。他手有些发抖,放下杯子,低声问:“浮尸?什么情况?”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我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一周前,江边芦苇荡里发现的,男的,三十多岁,溺水死的。身份刚确认,是咱们局的卧底,潜伏在江龙帮的。”林川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指攥紧了酒盅,像是怕它滑下去。我接着说:“怪就怪在,他手腕上刻了三个字,‘白暨豚’,像是用刀划的,死前还是死后还不清楚。”

“白暨豚……”他喃喃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像江水拍岸。我盯着他,他却转头看向江面,夕阳在他脸上投下半片阴影。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那濒危的江豚,宜陵的标志,纯净又稀有,可十年前,他就听过这个名字——他卧底“江龙帮”时,传过一个神秘的代号,没人知道是谁。

“川儿子,这案子你别管了,”我试探着说,“你不是退出警界了么?”他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人,是我安插的。”我愣住,茶杯差点没拿稳。他接着说:“十年前,我离开前留了几个线人,他是最后一个。死了,说明‘江龙帮’还在,还知道我在查他们。”

我皱眉,脑子里飞快转着。十年前,林川带队捣毁“江龙帮”前任头目,自己却误杀了老江的女儿,从此酗酒退队。那之后,江万山接手,毒品生意反而更大。这浮尸案,像一颗石子砸进江里,涟漪还没散开。我问:“你怀疑什么?”他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白雾,声音冷得像江水:“白暨豚不是死者,是另一个卧底。有人在警告我,或者……在挑衅。”

汽笛又响了一声,远处一艘渔船缓缓靠岸,几个搬运工跳下来,扛着麻袋往码头走。我看着林川,他盯着江面,眼神像钩子,想从水里捞出什么。我知道,他放不下的不只是案子,还有十年前的债。

他拍拍桌子站起来,说:“国娃子,帮我个忙,查查尸检报告。”我叹了口气,点点头——中学那年他替我扛过处分,这份人情,我还得还。那时的日子仿佛过的很慢,我们也曾经在这里喝过茶。

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想起我们都喜欢的那首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十年岁月

时间:2010年夏,7月某日,深夜
地点:宜陵市码头,江边渔村

那天晚上,码头边上江水黑得像墨,舔着岸边的石块,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暑气还没散,空气黏得让人喘不过气,衬衫贴在背上,汗水混着鱼腥味往下淌。我隐去林川的真名,以化名“阿川”混进“江龙帮”的搬运队,已经两年零七个月,脚上的茧子比警校训练时还厚。手里的一根烟,点不着——风太大,火苗刚窜起来就被吹灭,就像我这几年的日子。

“江龙帮”管着宜陵的水路,表面上是渔业公司,底下却靠走私“冰雾”发家。那是一种新毒品,粉末细得像雾,藏在鱼肚子里,运出去就能换成金子。老江是老大,五十多岁,脸上的刀疤从左眉拖到下巴,据说是年轻时跟人火拼留下的。他凶,但讲义气,手下都服他。我的任务是拿到交易证据,把他送进去。

那天我刚卸完一船货,肩膀酸得像被铁锤砸过。老江坐在码头边的小棚子里,抽着旱烟,喊我过去:“阿川,歇会儿,陪我喝一口。”他递过来一个搪瓷杯,里面是烧刀子,辣得喉咙像着火。我接过来,假装豪爽地灌了一口,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套话。他眯着眼看我,说:“你这小子,干活卖力,就是眼神太亮,像个读书人。”我笑笑,没接茬,低头盯着杯子里的酒影。

小渔,那年十八岁,瘦得像江边的芦苇,眼睛却清得能照出人。她不常来码头,可那天晚上,她提着一盏马灯,晃晃悠悠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鱼汤。她站我面前,低声说:“你衣服破了,我来给你缝缝。”我低头一看,肩膀上的衬衫果然裂了条口。她坐下,掏出针线,灯影晃在她脸上,像江面上的月光。我没话找话,问她:“老在江边,不怕风大?”她摇头,轻声说:“习惯了,就是有点冷。”

那天之后,她常来找我。有时递一碗汤,有时就站在一边看我干活。她不怎么说话,可眼神里有东西,像藏着秘密。我问过她一次:“你爸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愣了一下,皱眉,低头说:“别问。”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了句“我爸说江里没好人,可你不像。”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打动了我,心里头一热。也让我感到自己的伪装还是有破绽。

她是被老江连累的可怜人,打那以后,我心里慢慢起了涟漪。那时候我二十五岁,卧底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我开始将她当作妹妹,她就像江里的一尾鱼,让我抓不住,又放不下来。

行动定在月底。情报上说老江要在码头东侧交货。那晚大雾来得突然,江面白茫茫一片,连船影都看不清。我躲在一堆麻袋后面,手里的枪攥得发烫。汽笛响了三声,老江的船靠岸,他带了七八个手下,个个荷枪实弹。我对讲机里低声发出指令说:“准备。”可就在冲出去的那一刻,我听见一声尖叫——“爸,别开枪!”

是小渔。她不知怎么跑来了,站在老江身前,雾气裹着她,像个影子。我喊了一声:“别动!”可老江已经举枪,手下也开了火。混乱中,我扣动扳机,子弹穿过雾气,击中目标。枪声在耳边炸开,我闻到火药味混着血腥。

我听见一声闷哼,跑过去一看,小渔倒在地上,胸口全是血。她睁着眼看我,嘴唇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没出声。

老江扑过去,抱着她吼:“你干了什么!”我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枪掉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那一刻,我毁了一个家,也毁了自己。行动成功,老江被抓,可我连夜写报告,退出警队。酗酒成了习惯,梦里全是她倒下的样子,和那双没闭上的眼睛。

十年过去了,小渔的脸和她的双眼,总是在脑海中浮现。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度过之后的几个月,我心碎了,身子被掏空了……

江风抚摸我的脸,像小渔的手。唉,过去的日子,就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渔船鬼火

时间:2020年夏,7月某日,深夜
地点:宜陵市九码头东侧

我站在码头东侧的瞭望台上,手里的对讲机滋滋作响,耳边是队员们的低声汇报:“一组就位”“二组已封锁水路”。江面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盏渔船的灯火,像漂浮的鬼火。空气湿得像能拧出水,暴雨刚停,码头的木板上全是泥泞,我脚下的靴子踩出一串吱吱声。今晚是“江龙帮”交易的日子,林川从一艘废弃渔船里找到的暗号指向这里——三天后的深夜,码头东侧。

林川站在我旁边,嘴里叼着烟,烟头明明灭灭。他已经不是警察,可我还是带他来了。他盯着江面,低声说:“国娃子,他们不会明着来,毒品肯定藏得深。”我皱眉,问:“你确定那暗号靠谱?”他吐了口烟雾,没答,眼神却冷得像江水。我知道,他查“江龙帮”查了十年,这份执念比谁都深。

三天前,在听涛轩,他让我查尸检报告。我找了法医苏茜,她说死者体内有慢性毒药,像是长期服用的结果,死前被下了狠手。这让我背脊发凉——难道卧底是被自己人灭口的?林川听到这个,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白暨豚’还活着。”我没问他怎么确定,可今晚的行动,是他逼着我下的决心。

“行动!”我对着对讲机低吼一声。两艘快艇从江面冲出,灯光扫过一艘靠岸的货船,船身上写着“顺风渔业”四个字——“江龙帮”的幌子。队员们跳上甲板,枪口对准船舱,喊道:“不许动,警察!”我跟在后面,林川却没上船,他绕到船侧,盯着水面,像在找什么。

舱门打开,几个船工举着手出来,满脸茫然。搜查结果很快报上来:“张队,船上是鱼干和海盐,没毒品。”我咬牙,骂了一句:“不可能!”林川的情报不可能有误。

林川冷笑一声,脱了外套,跳进江里。我喊他:“川儿子,你干什么!”他没理我,水花溅了一身,潜下去不到半分钟,又冒出头,手里抓着个铁钩,喘着气说:“国娃子,沙船底下有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宜陵的江水多沙,沉积快,“江龙帮”把毒品箱藏在沙船底部,上面盖合法货物,江水一冲,沙子自动掩埋,连水警都查不出。他爬上岸,湿透的衣服贴着身,脸色苍白,指着船尾说:“凿开。”队员拿来工具,撬开船底的暗格,果然翻出几个密封箱,里面是白色粉末——“冰雾”。

我松了口气,可林川没笑。他蹲下来,盯着箱子,低声说:“这只是小头,他们知道我们在查,故意放个饵。”

“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密封箱都是真的冰雾啊?”我不解地问道。

“他们从不把真货放明面,以前就是这样。你看,新刻的,这是临时换的货。”他指着箱子边缘的划痕答道。

“像是有人通风报信。白暨豚有危险。”他眉毛皱起来,低声自语。

我心一沉,想起苏茜说的慢性毒药——内鬼,不止害了浮尸,还在盯着我们。

我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看着林川点烟,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

那次禁毒局联合刑侦队查抄“江龙帮”的一艘渔船,由禁毒局王志强带队,行动前他拍着我肩膀说:“老张,这回准能抓大鱼。”可船靠岸时,他站在甲板上抽了半包烟,迟迟不下令搜查,说:“风太大,等等吧。”结果等我们冲进去,船舱空了,连鱼腥味都没剩。我当时没多想,只当他谨慎,可现在想想,那眼神,像在等什么人走远。

远处汽笛响了一声,江面起了雾,像十年前他跟我说过的那夜。我看着他,他擦了把脸上的水,湿着的手点燃一根烟,火光在他眼里跳了跳。

“接下来怎么办?”我有点着急。

林川吐了口烟,说:“尽快找到白暨豚,他知道真相。”

我没追问,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水面上的涟漪。

江风吹过,带着芦苇野生的味道,像在警告我们:下面水很深哦。


双面人生

时间:2020年夏,7月某日,深夜(码头突袭后数小时)
地点:宜陵市江边,江万山私人宅邸

我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前,望着江面上的雾气,像一团甩不掉的棉絮。

码头东侧的交易刚被搅了,林川那条疯狗果然咬上了,带了警察把沙船翻了个底朝天。我的手下打来电话,声音抖得像筛子:“老大,货丢了,人抓了几个,怎么办?”我没吭声,挂了电话,点了一支雪茄,烟雾呛得喉咙发紧。

我不急,丢点“冰雾”是小事,真正的货还在江下游的船上,林川抓不到我的命门。

我掐了雪茄,脑子里闪过一个沙哑的声音。三年前,他第一次找我,穿着件皱巴巴的夹克,笑得像个老好人,说:“江老板,我家小子病着,缺钱,你帮我,我帮你。”我扔给他一包现金,他没看就塞进口袋。从那以后,他批的原料单子从没卡过我,连浮尸的事,他都一句“上面会摆平”就压下去了。

窗外汽笛响了一声,低沉,像老江死那天的回音。十多年前,是干爹老江,教我怎么在这条江上混。小渔死在林川枪下那天,老江疯了似的对警察开枪,结果自己被子弹打成筛子。

对着老江的尸体,我发誓要把“江龙帮”撑起来。如今,我做到了,而且已经成功的漂白,成了一个正经的商人。不仅如此,我还广做善事,沿江小学挂着我的捐款牌匾。宜陵的慈善晚会上,人们尊称我“江先生”和“董事长”,可没人知道,那些钱是“冰雾”换来的血汗。

书桌上放着一张照片,是小渔——不是老江的那个小渔,而是我后来做慈善时,在一家孤儿院收养的女孩。她那年五岁,瘦得像根芦苇,眼里却有光。好像我们有缘,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收养她以后,像小鸟依人,她总是围在我身边打转。看着她,我那颗冷酷的心,不由得柔软起来,甚至从心底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父爱,她成为我心尖上的一块珍宝。

在我的呵护中,小渔长大了,但是却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医生的诊断是活不过二十岁,除非用一种从国外走私来的药,可以续命。那药非常昂贵,我从东南亚的渠道偷运进来,就藏在“冰雾”里。为了我的小渔,只能让这条江再脏一点。

今晚,小渔睡在隔壁房间,我推门进去,看她苍白的脸埋在枕头里,呼吸浅得像随时会停。我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凉得像江水。她睁开眼,低声说:“爸,外面好吵。”

我笑笑:“没事,风大罢了。”

她没再问,闭上眼,像只倦了的小鸟。我走出房间,心却沉下去——林川要是再查下去,小渔的药就断了。

我的人里有条新来的混混,叫“燕子”,外号听着耳熟。他眼神太干净,不像混码头的料。我试过他几次,有次叫他去码头烧掉一箱货,看看他敢不敢,他真的烧了。那天船上失火,他冲进去救了个兄弟,我看着他满身烟灰爬出来,问他:“怕死吗?”他擦了把脸,说:“不怕。”

最后一次,也最考验人。我弄了一个假公安卧底,让他去干掉,说是投名状。没有想到,他拿过手枪掂了掂,抬手对着假卧底就是一枪。当然,枪里没有子弹。

我笑了,拍拍他肩膀,说:“好,跟我干。”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昨晚,我让他来书房,给他看了小渔的病历。那叠纸上写满了数字和药名,我指着说:“这条江淹死的好人比坏人多十倍,我不想她也淹下去。”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没说话,眼底却闪了点东西,像针刺进去。我故意告诉他这些,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林川的事,我也听说了。十年前他毁了老江的家,我后来让人把那段真相捅给媒体,不是单纯报仇——我得把江水搅浑,让宜陵的警察乱起来,好给我争取时间。今晚码头的事证明,他没死心。可我知道,他也有软肋,那双杀过人的手,抖得再厉害,也洗不干净。

江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晃了晃。我站起来,给下游的手下打了个电话:“明晚走货,换船,别跟老子再出错。”

挂了电话,我回头看了一眼小渔的房间门。这条江,为了她,我趟定了。


晴川和芳草

时间:2020年夏,7月某日深夜至次日凌晨(码头突袭后次日)
地点:宜陵市江边,江万山宅邸及码头仓库

我站在江万山宅邸的院子里,背靠着一棵歪脖子柳树,手里攥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江风吹过来,带着腥味,卷起地上的落叶,像在低语什么。今晚码头东侧的货丢了,江万山没发火,只是让我明天跟他去下游接货。我抬头看二楼书房的灯,还亮着,那里面藏着我该取走的东西——交易的时间和地点。

我叫石燕笙,外号“燕子”,曾是林川的徒弟。他虽然脱了警服,可是他仍然是我心中的师父。我这次主动请缨潜入“江龙帮”,就是继续林川未完的工作。

一年前,警方伪造了我的贪污案,开除我。在外围混了几个月,我才混江龙帮。

师父教过我,卧底得像江里的鱼,看得清游得快,可别把自己淹了。师父还教我要熟悉各种枪支弹药,那是我们的第二生命。江万山就用空枪考验过我,那种五六式手枪,我太熟悉不过,拿到手里一掂量,就知道是空枪。

师父的教导,我一直记着,可今晚,感情这个东西,我有点拿不准了。

昨天,江万山叫我去书房,扔给我一叠病历。我低头一看,是他女儿小渔的,上面写着“罕见血液病”,诊断书预期寿命不足20岁。他靠在椅子上,抽着雪茄,声音低得像江水。

“燕子,你觉得这条江干净吗?”见我没答,他接着说:“我也不想脏,你听说过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吗? 这个世界太干净了,她就没有办法活。”

我盯着病历,手指攥紧了纸边,眼底像被针扎了一下。小渔我见过,苍白得像纸人,昨晚她递给我一杯水,笑得像江边的芦苇。我没接,怕手抖。

今晚,他又试我。码头失货后,他带我去仓库,里面堆着麻袋,空气里全是鱼腥味。他递给我一把刀,说:“开一个。”我割开麻袋,里面是海盐,没毒品。

“燕子,你说实话,警察是不是盯着我?”

我心跳快了一拍,嘴上却说:“老大,我哪知道警察的事。”

他笑了一声,拍拍我肩膀:“你龟儿子,眼神太亮,不像个坏人。”

我攥着刀的手出了汗。他走后,我靠在仓库墙边,脑子里乱成一团。师父说过,“江龙帮”是毒瘤,得连根拔,可江万山让我看见了另一面——那次船上不知怎么失火,我被浓烟熏倒,他冲进去拉我,烧伤了半边胳膊。要不是他,我可能就被烧死在船舱了。

今天他还让我看小渔的病历,像在说:我不是魔鬼,我只是没路走。

凌晨,我溜回住地,站在小渔房间门口。门没关紧,她睡着了,枕边掉了一张纸条。我捡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救我”。

我脑子嗡了一声,是她写的,还是风吹来的?还是我看花了眼?我塞回纸条,心跳的厉害。

那一刻,我还想起另一件事——昨晚我在仓库偷听到江万山跟一个人的对话,对面是个沙哑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浮尸”“局里”,那口吻,像在说局里的人。

我靠在柳树下,点燃了烟,火光跳了跳。有内鬼?林川知道吗?我吐了口烟,盯着江面,雾气越来越浓,像要把我吞进去。

明天下游的交易,我一定要拿到证据,可我突然不确定了——我是在救人,还是在毁人?

想起师父在拿不定主意时,嘴里常常念叨的一句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江水拍岸,沉闷低沉,像在问我:你选哪边,到底是晴川还是芳草?


雾夜风狂

时间:2020年夏,7月某日深夜
地点:宜陵市长江下游,夜雾迷茫

我站在缉私艇的驾驶舱里,手抓着栏杆,风浪拍得船身摇晃,像要把人甩出去。大风来得猛,雨点砸在脸上,像针扎。江面翻着白浪,远处江万山的游艇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灯光像只困兽的眼睛。今晚是下游交易的日子。我调了公安的三艘快艇,带着刑侦队围剿“江龙帮”。

对讲机里传来队员的声音:“2号,2号。目标锁定,距离五百米!”我吼回去:“靠近,别让他们跑了!”

林川站在船头,湿透的衣服贴着身,烟早就被风吹灭。他盯着游艇,低声说:“国娃子,这回得抓活的。”我点头,可心里发紧——苏茜昨晚给我打了电话,声音抖得像筛子:“建国,死者体内的毒药,和禁毒局查获的样本一致。”我问她什么意思,她没说完就挂了。我没告诉林川,可我知道,内鬼出现了。


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握枪的手有些发抖,我站在江万山游艇的甲板上。江万山在船舱里,抱着小渔,枪口顶着她太阳穴。他喊:“放我走,不然她死!”小渔她挣扎着摇头,眼泪掉下来。

我脑子里闪现出昨晚那张纸条——“救我”。是她写的,还是我的幻觉?我不知道,可她的眼神像刀子,扎进我心里。

江万山盯着我,眼底是绝望:“燕子,你选吧,救她,还是杀我。”

我举起枪,手抖得更厉害。师父教过我,任务第一,可我看见小渔苍白的脸,想起江万山烧伤的手臂,想起那句“她得活着”。枪口转向江万山的手下老鬼,我扣动了扳机。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倒下,血染红甲板。可下一秒,子弹就击中了我,胸口一热,我摔倒在船边。船身一偏,我掉入江水中,大风中江水很快就吞没了我。


枪声响起后,我迅速跳上游艇,枪口对准江万山。

他抱着小渔,吼:“林川,你毁了我们一次,还要再来?”

我没说话,一枪击中他拿枪的手臂,他手中的枪跌落在甲板上。

十年前,我误杀了老江的女儿小渔,那双眼睛还在我梦里。今晚,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另一艘快艇靠近,张建国带人冲上来,江万山被铐住,小渔被拉开,她哭着喊:“爸!”

我转头,看见水面上漂着燕子的身影。想起燕子刚进队时,在游泳训练刻苦的样子,脸盆里学习憋气的满脸通红,直到后来一口气从游泳池这头潜水游到另一头,从水底出来,摇头晃脑像个小鸭子……

一个浪花扑来,身影一晃就沉没了。我心一沉,跳下去找,可浪太大,什么都没抓到。


站在岸边,风吹得头发乱飞,手里攥着尸检报告发呆。

昨晚,我查了禁毒局的样本,死者体内的毒药是老王批的——我丈夫。

这事我只告诉过张建国,没告诉林川。可我知道,早晚他会查出来。

游艇靠岸,江万山被押下来,小渔被担架抬走。我看着林川爬上岸,眼底是空的。

我走过去,低声说:“川儿,我知道内鬼是谁。”

“苏茜?”他看了我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像大雾一样迷茫起来。

林川没有再说话,紧紧盯着江面,像要把我话中的答案捞上来。

江水在大风中咆哮。林川站在岸边,点了一支烟,风吹灭了火,雾气吞没了大江两岸。

我知道,此刻他徒弟石燕笙的生死,占据了他整个大脑的空间。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江水的秘密

时间:2020年夏,7月某日清晨(大风夜后数小时)
地点:宜陵市江边,芦苇荡旁

江边的芦苇荡旁,天蒙蒙亮。暴风雨停了,留下一地湿泥和折断的芦苇。江水平静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

昨晚,燕子坠江,生死未卜,我跳下去找他,抓到的只有水草。

江万山被押走了,小渔送去了医院,可这场仗没赢——“江龙帮”的根还在,内鬼也没挖干净。

苏茜昨晚跟我说,她知道内鬼是谁。我没问,她也没再说,只是递给我一个U盘,说:“你自己看。”

回到车里,插进笔记本,里面是石燕笙的加密日记。打开一看,最后一页写着:“7月,禁毒局王局,放行冰雾原料,默许走私。”

王志强——苏茜的丈夫?我盯着屏幕,手抖了一下,想起十年前小渔倒下的样子。那一刻,我想冲进警局,把这一切砸烂。

可我没动。我看着江面,顺着江水想下去。如果揭了王志强,禁毒局的线索就断了,后面更深的后台就找不到了。不揭,燕子的血白流了,我心中的又增加一笔新债。江万山被抓了,毒品交易受到重创,社会的治安和百姓的生活得到保障。可是,小渔的药就断了,她今后的人生就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岁了吗?

我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心中的答案重重地吐了出来,一股浓浓的烟雾。

把刚抽两口的烟用手指狠狠掐灭,我走到张建国跟前,掏出U盘扔给他:“国娃子,你选。”


接过林川扔来的U盘,我的手沉得像灌了铅。江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像在催我做决定。

昨晚突袭后,我审了江万山,他冷笑说:“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这条江比你想的脏。”我没理他,可现在,我信了。

王志强是我以前同事,后来调到禁毒局,不久升为副局长。平时总是笑眯眯地拍我肩膀,叫我“老张”。他要是内鬼,多少案子是假的?多少人白死了?

我靠在仓库墙边,手里攥着没点燃的烟,脑子里却跳出两年前的一幕。那天局里开会,王志强迟到了半小时,进来时衬衫皱得像抹布,眼圈红得像没睡。他笑着跟我打招呼:“老张,昨晚加班忙案子。”有人说,昨晚在医院看见他了,听说他小孩的手术和住院费花了20万。我问他孩子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他摆摆手说没事,可那笑,比江风还冷。

我看着林川,他靠在车边,盯着江面,眼底是空的。

我攥着U盘,想起苏茜昨晚的电话:“建国,我对不起你。”我没问为什么,现在明白了。

叹了口气,我对林川说:“川儿子,这事我得想想。”

他没说话,转身走了,背影像被江风吹散。


在医院走廊,我隔着玻璃看小渔。她睡着了,脸色还是白的,氧气罩下嘴唇动了动,像在喊谁。

我靠在医院墙上,手指掐着掌心,想起半年前老王在家喝酒,喝醉了,抱着我哭,说:“小苏,我没路了,他们不放过我。”他很少这样,我以为是他工作压力太大了的缘故。第二天早上,我在垃圾桶里翻出一张烧了一半的纸,上面写着“原料已到,下月交易”。

我没敢问他,可从那天起,他每次出差回来,眼底的黑圈就深一层。昨晚我偷看了他的手机,里面有他和江万山的通信记录,他的回复:“浮尸别管,我摆平。”

我脑子一片空白,结婚十年,我们有一个孩子。老王一直对我很好,同事们都很羡慕我们。我从没想过他是这种人。

林川来找我时,我没抬头,把U盘塞给他,低声说:“我查了样本,王志强批的。”

他没说话,走了。

我瘫在墙边,想起离婚前一天,林川喝醉倒在我门口,说:“茜,我对不起你。”

如今,是我对不起林川,对不起燕子,对不起小渔…… 可揭发了他,我怎么办?


尾声

走回江边,汽笛响了一声,低沉,像十年前的回音。

林川把烟扔进水里,看着它漂远,像燕子身影。苏茜放下心中的秘密。张建国犹疑地攥着U盘。这条江,埋了太多东西。

芦苇晃了晃,随风飘来一句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小林探案集·烟波江上】


03/24/2025 初稿于瓦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