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作家王安忆的一篇小文章《有了家,就有了家务》。看着她细数家务的烦劳,觉得很亲切,也很有意思。那是一种人间生活的真实感,里面接着地气,冒着尘世的烟火气,也是当代人最为熟悉的生命褶皱。

她说:“家务里除了有题目的以外,还有更多更多没有名字、细碎得羞于出口的工作。”例如早上老公上班去后:“我还须将一整个家收拾一遍,衣服晾出去——他只管洗,晾、晒、收、叠均不负责。床铺好,扫地,擦灰等一切弄好,终于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已经没了清晨的感觉。”
正如此刻的我,起来将早饭做好,待吃完饭,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将碗筷洗净放入洗碗机,最后将饭桌附近的地面打扫干净。小外孙女暑假后就上小学二年级了,吃饭仍然会撒在桌子和掉在地上。等做完这些“细碎得羞于出口”的小事,坐在电脑前,腰酸背疼的已然没有了“清晨的感觉”。尽管我清楚的知道,那些反复折叠的床单、擦拭的饭粒、归位的碗筷,是对生活秩序的温柔重建。
王安忆认为:“家务最重要的不仅是动手去做,而且要时时想着。比如,什么时候要洗床单了,什么时候要扫尘了,什么时候要去洗染店取干洗的衣服,什么时候要卖废纸了……要做的事情多得数不清,件件都在眼前。”于是,她在生活中开始抱怨那个男人:“以往,我是很崇拜高仓健这样的男性的,高大、坚毅、从来不笑,似乎承担着一世界的苦难与责任。可是渐渐地,我对男性的理解越来越平凡了,我希望他能够体谅女人,为女人负担哪怕是洗一只碗的小小的劳动。”
对于我,以及和我类似的男人,想法恐怕恰恰相反。在生活的“家务”里,每一个人都应该被重新塑造,重新定位——无关性别。我倒希望女人为了男人“负担哪怕是洗一只碗的小小的劳动。”
每逢烦恼的时候,老公便用她小说中的话来刻薄她:“生活就是这样,这就是生活。”王安忆这时方才觉出自己小说的浅薄,可是再往深处想了,仍然是这句话:这就是生活,有着永远无法解决的矛盾,却也有同样令人不舍的东西。难道不是吗?真是一语道破存在主义的真谛——人们永远在琐碎与超越间摆荡。

短文结尾处,王安忆反过来想,如若没有一个人时常地吵吵嘴,那也够冷清的;如若没有一大摊杂事打搅打搅,每日尽爬格子何乐之有,又能爬出什么名堂?想到这些,便心平气和了。
她最终领悟的平衡令人想起梅·萨藤的独居日记:”在孤独与家务之间,我找到了完整的自己。”那些打断创作的杂事,恰恰成了防止精神悬浮的压舱石。既然耐不住孤独要有个家,那么有了家必定就有了家务,就只好吵吵闹闹地,或者闷不做声地做家务了。这不是抱怨,而是温柔的臣服;也不是理想的幻灭,只不过是现实的谅解。
在过日子的缝隙里,我也悟出了点什么——这就是“生活与写作”的互动:一边做家务,一边思考,一边累得腰酸背痛,一边又心平气和。这就是生活,没什么大道理,却让人几十年不舍。
最高级的婚姻哲学或许正是:在抱怨与和解的循环中,把日子过成有温度的手工陶器——带着指纹的粗糙,却也因此独一无二。正因为如此,“有了家,就有了家务”,反倒成了生活最不值得逃避、也最值得珍惜的底色。
习作【七律·家务】记之。
碗锅瓢勺扰清静
扫帚轻挥梦已迟
指缝流年叠衣去
案前随笔拭尘知
如沙琐务藏烟月
似水柔情系所思
若问此生何所系
人间烟火最相宜
07/19/2025 周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