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纯粹自言语 作文蛇尾冠虎头

一连两天都是下午有雨,仿佛又回到佛罗里达雨季的日子。但是,早晚的凉爽,让人觉得还是在春天的尾子上。


看到一篇张爱玲的文章《论写作》。先是一笑,然后是点头,最后有点无奈。

张爱玲在起首的第一段写道:

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先生向我们说:”做文章,开头一定要好,起头起得好,方才能够抓住读者的注意力。结尾一定也要好,收得好,方才有回味。”我们大家点头领会。她继续说道:”中间一定也要好——”还未说出所以然来,我们早已哄堂大笑。

想起现在我们上写作课时,老师也是这么说,不禁莞尔。当然,老师的话,一点都没有错,一篇好文章,当然是头好、尾好、中间也好。大实话,为什么会惹人笑呢?因为面面俱到,实际上是丢掉了重点,等于没有讲一样。以我粗浅的看法,还是要着重开头。因为在当下到处都是文章和资讯的情况下,要想让人看下去,开头就索然无味,很难让人由读下去的兴趣。即使结尾再好,也没有人去看。

记得大学时,讲英文写作要领。开头要提纲挈领,点出主题(theme),然后是展开论据(supporting)支持主题,最后是结论(conclusion)。这是比较正统和常规的科技文体。当然,写散文和小说不能这样按部就班的写。我以为宁可虎头蛇尾,也不要反过来写。中间如果是熊身当然最好,实在不行狼腰也可。总之,希望读者能看完,最后才评论写的好不好。否则,一篇文章开头就让人不忍卒读,作者的心血岂不是就白费了。

其实古人对此早有说道。明末清初时,李笠翁(李渔)著有《笠翁对韵》,是我学习写作近体诗、词,用来熟悉对仗、用韵、组织词语的启蒙读物。此外李渔还写剧本和小说,最有名的恐怕时那本《肉蒲团》。他在《闲情偶寄》里说“场中作文,有倒骗主司入彀之法。开卷之初,当有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之,此一法也。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流连,若难遽别,此一法也。”可见,开头结尾之重要,古已有之。

关于写作的目的,张爱玲这样说:

写作不过是发表意见,说话也同样地发表意见,不见得写文章就比说话难。养成写作习惯的人,往往没有话找话说,而没有写作习惯的人,有话没处说。

一般的说来,活过半辈子的人,大都有一点真切的生活经验,一点独到的见解。他们从来没想到把它写下来,事过境迁,就此湮没了。也许是至理名言,也许仅仅是无足重轻的一句风趣的插诨,然而积少成多,究竟是我们文化遗产的一项损失。

这两段话,跟我的写作的目的很相似。我之所以写随笔,就是发表感想发表意见。也是由于活过半辈子了,多少从经历中得到一点粗浅的经验教训,形成自己的见解。记下来后,即使事过境迁,也不会就此灰飞烟灭。如果能坚持每天写个1千字,一个月就是三万,一年下来,就有十几万字。对于要求不高的我,也算对得起如烟往事。因而,我对张爱玲的话,颇有同感。

说到我们这些人,张爱玲有如下精辟的论述:

等到年纪大了,退休之后,比较不负责任,可以言论自由了,不幸老年人总是唠叨的居多,听得人不耐烦,任是入情入理的话,也当做耳边风。这是人生一大悲剧。

我常常被领导批评,说是讲话唠叨啰嗦。因而时常也注意一点,写完后,再作一些减法,稍微好些。但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这是我从小学课文里学到的一句话,的确是我们无法避免的“人生一大悲剧”。奈何?

没有想到的是,文中张爱玲对诗歌也有话。“诗人之写诗,纯粹出于自然,脑子里决不能有旁人的存在。”正如她引用西方一句成语:“诗人向他自己说话,被世人偷听了去。”也就是说,写诗为自言自语,不要管别人(懂不懂)。这点提法,以前倒是不怎么注意的。我觉得,不管是写近体诗还是现代诗,我一般都不会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的毛病。写到这里,不禁捞出今天几句自说自话的“诗”。


《夜行记事》

丛林树荫下的一湾平静
阳光被黝黑折射深不见底
几抹水草软泥上漫不经意
为水面涂上生命和死亡
竟以为几片斑斓的肤浅
如此轻轻揉碎沉默中的沉淀
便可以触摸到隧道尽头
黑洞中深邃的奥秘

黑暗中策马前冲
堂吉诃德手持长矛
刺中巨人那庞大的翅翼
轰然一阵倒海翻江的巨浪
淹没了满是眼睛的夜空和
那艘载着骑士弯弯荣誉的小船

大风里的路灯昏黄
躲在棕榈枝叶的缝隙中摇摆
就像大烟山里的萤火虫
不小心飞进放大的瞳孔


《壁纸》

电脑上的屏幕壁纸每天更换
我的眼睛和心灵每天跟随
直到有一天
壁纸展现了心灵中的天眼

我看到了
其实一直都在那兒的东西


《颤抖》

轻轻打开
清晨的百叶窗帘
屏住呼吸
好看得更清楚

微风中
树叶的每次颤抖
都是心灵中
天使的音符

兴奋的朝霞
因着颤抖而起伏
像欣喜若狂的诗
將它最大的光
一段一段透过窗帘
沐浴在苏醒的灵感上


《春雨》

四月在春雨中变得丰腴
白兰花却一片片脱落
在盛开之后
清洗由开心变成了杀戮
茉莉花小心翼翼
也躲不过无情的湍流
只有浑浊的泥土
贪婪吸允过量的水分
释放着饱嗝后的水泡


《身影》

戴上墨镜和帽子
把阳光放到脑后

不慌不忙 从这条人行道
穿过马路 踏上另一条

我努力地切割分离
在地上拉得斜长的影子

影子却从背后向前走进树丛
获得阴影下无形的自由


2022年4月29日

政治舞台皆看戏 大浪淘沙人性光

早上是难得的阴天。一层雾一般的阴云笼罩四野,应该是太阳的地方,仅仅露出一团白光。周遭仿佛是大雾从树梢和房顶升了上去,地面上反而看得清楚。今天路上碰到的路人格外多,除了一些老面孔意外,还有新面孔和新出现的狗狗。

上午空气潮湿,还有些许的风,是领导去菜园子的好时机,既不晒太阳又不热。下午,劈里啪啦下了一场阵雨,终于将空中的水汽经到地表上来。午后,阳光开始从书房的百叶窗中投射进来,书桌一片斑斓。


断断续续的,终于看完了《往事并不如烟》(续篇)。大部分是民国老人,中国曾经的第三势力,民主党派人士,只有赵丹是例外。总的来说,续篇的情感比正篇要淡薄一些,因此,也不再那么又人情味。或许其中有些人是作者并不太了解,生活中很少接触,只好从别处的资料来补充。由于文革后,这类资料浩如烟海,见得多了,于是便不会有太多的感触。

书中一半人在大陆皆是名人,多多少少有些耳闻,譬如沈雁冰、沈钧儒、柳亚子、赵丹等人。也有一些不熟悉的如叶恭绰、洪深、左舜生等。

尤其是左舜生。左舜生早年加入“少年中国学会”,一度与会中的左派李大钊、毛泽东、张闻天等人有所交集。后因政治立场不同,各自东西。左舜生对国共两党均感失望,力主中间派的“第三势力”。从他后来的文章看,他看不起他的同乡毛泽东。左舜生曾经说“政治乃俗人之事,君子不得已而为之,小人因缘以为利”。所以1949年后一直在香港,最后1969年到台湾,并死于台湾。他似乎坚持了一辈子自己的“君子政治”理念,却终究还是以政治为伍,最后回到台湾的怀抱。

从中国近代史看,以及今日之天下,执政党非左既右,中间党派是成不了气候的。“第三势力运动”最终归于沉寂。客观地讲,中间派代表不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总处于在野党的尴尬位置,为左右两派不容。失去政治舞台,这是一种必然。有人分析,其中包括四个原因:一是角色的模糊;二是政治资源缺乏;三是结构的脆弱;四是属性的限制。

洪深,是我不熟悉的名人。他是个文化人,中国剧作家,中国话剧和电影的开拓者和先驱者人之一。是开国政协委员,担任过中央政府文化部门领导,反右运动前因患肺癌在北京逝世。他还是香港著名演员洪金宝的叔祖父。

叶恭绰,名衔是中国书画家、收藏家、政治活动家。留日时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算是辛亥革命老人。他跟交通两个字有缘分,辛亥革命后首任交通部总长,兼理交通银行。建立中国第一所交通大学,并担任校长。新中国任中央文史馆馆长,全国政协常委,北京中国画院院长等职务。叶恭绰最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生前仰慕孙中山,曾在南京中山陵捐建仰止亭。1968年逝世后其骨灰安葬在仰止亭西侧,即今“仰止亭捐建者叶恭绰先生之墓”。日后若有机会再游南京,一定前去拜谒中山陵,观看仰止亭。

得知柳亚子大名,还是来自文革出的《毛泽东诗词选》。但是,本书作者在大讲柳亚子的发牢骚的故事,似乎有意回避了这一段。我觉得把这一段补上,可以更全面的了解柳亚子其人。

柳亚子自视甚高,曾经说过:“国民党的诗人,于右任最高明,但篇章太少,是名家而不是大家;中共方面,毛润之一枝笔确是开天辟地的神手,可惜他劬劳国事,早把这牢什子置诸脑后了。这样,收束旧时代,清算旧体诗,也许我是当仁不让呢!”又说“一代文豪应属我”。

柳亚子原诗为“七律·感事呈毛主席”。结尾中发牢骚,要步严子陵的后尘归隐江南故乡。

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
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驩。
头颅早悔平生贱,肝胆宁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

毛泽东作“七律·和柳亚子先生”回应。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柳亚子得诗后,次韵作答:

东道恩深敢淡忘,中原龙战血玄黄。
名园容我添诗料,野史凭人入短章。
汉彘唐猫原有恨,唐尧汉武讵能量。
昆明湖水清如许,未必严光忆富江。

这次把牢骚话“分湖便是子陵滩”改成“未必严光忆富江”。几天之后,柳亚子又依韵题咏《叠韵寄呈毛主席一首》:

昌言吾拜心肝赤,养士君倾醴酒黄。
陈亮陆游饶感慨,杜陵李白富篇章。
离骚屈子幽兰怨,风度元戎海水量。
倘遣名园长属我,躬耕原不恋吴江。

其时,柳亚子暂住颐和园。毛泽东到颐和园拜访柳亚子,过长廊,乘画舫,游昆明湖一周。事后,柳亚子有诗,其中有:“名园真许长期借,金粉楼台胜渡江。”他念念不忘向毛要求颐和园,“长期借”、“长属我”。毛没有允许,后来在紫禁城西之北长街,为柳亚子寻得一安居之处,毛泽东为新居亲题“上天下地之庐”。

《续篇》中的人物,当年都是中国近代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只不过大浪淘沙,不过几十年光景,就快淹没在历史的沙滩上了。作者写他们,只因为“父辈在激流中默然逝去,无声无息。而后代又当如何?我不会再为理想做事,只想用后半生写前半生,用平常的语言叙述不平常的往事。”

老话说,以史为鉴。用作者的话说:“多少年过去,我们在乱世中感受自我,拥有了足够的苦难和足够的损失。苦难和损失都值得珍惜,珍惜的方法就是记住它。”

文中有这么一段,是讲茅盾(沈雁冰)的。历经政治风雨过后,在政治途上看似一帆风顺的茅盾,在一次欣赏戏剧时与章伯钧巧遇,两人紧紧握手,茅盾语重心长的说:“我们都是看戏的”。

是啊,人生舞台上“我们都是看戏的”。但是,别忘了,同时,我们也都是演戏的。


2022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