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本书,《撒旦诗篇》(The Satanic Verses),或者译为《魔鬼诗篇》。撒旦(Satan)是音译,在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中就是魔鬼或者魔鬼的化身,连万能的上帝和真主都奈何不了的主儿。该书是印度裔英国作家萨尔曼·鲁西迪(Salman Rushdie)的一篇小说,出版于1988年9月,其灵感来源于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生活。《撒旦诗篇》是一部幻想型小说,全书共500多页,作者用一种类似圣经的语言,叙述一个印度电影明星梦中幻出一位商人,受了主的耳语,成了先知,进入一座城市创建一种宗教。

我也不知道,《撒旦诗篇》因此得罪了穆斯林。他们认为作者采用象征手法,影射了他们的先知穆罕默德,亵渎了他们的宗教,因而引起了穆斯林的愤慨。
我更不知道,1989年2月,作家鲁西迪为此遭到前伊朗精神领袖霍梅尼下达的全球追杀令,悬赏几百万美元。尽管伊朗于1998年发表了一份妥协的声明,鲁西迪也表示不再继续躲躲藏藏的生活,但至今伊朗宣布的死刑判决并未废除。
据坊间传闻,作家鲁西迪的作品一点也不输给石黑一雄和奈保尔,但是诺奖委员会却不敢把文学奖的桂冠授予给他……没错,是不敢,因为他们害怕会因此遭到那道可怕的全球追杀令。

尽管鲁西迪受到追杀30多年,时至昨日以来,一直未受到任何身体侵犯,但是,一些卖《撒旦诗篇》的书店,被扔炸弹,一些翻译、编辑、出版商都遭到刺杀,据统计,各国翻译者与出版者中已有多人遇袭受伤,甚至造成60多人的身亡。
- 1991年7月3日,意大利文版翻译埃托雷·卡普里奥罗在米兰遇刺重伤;
- 1991年7月11日,日文版翻译五十岚一遇刺身亡,他的尸体在筑波大学楼梯间被发现;
- 1993年7月2日,土耳其文版翻译阿吉兹·涅辛在土耳其锡瓦斯下榻的旅馆遭到暴民纵火,37人死亡;
- 1993年10月,挪威版出版商William Nygaard在奥斯陆遭枪击三次,但幸存。
看到一篇《撒旦诗篇》日文版译者五十岚一被杀事件的报导。1990年,筑波大学副教授五十岚一翻译了鲁西迪的小说《撒旦诗篇》。1991年7月12日,五十岚一被发现被人用刀刺死在筑波大学筑波校区人文社会学系的电梯间。经过司法解剖,警方判断死亡时间是一天以前。同时,现场发现了的O型血迹和凶手留下的脚印。因与五十岚一的血型不同,警方判断该血迹属于凶手。
一位前美国中央情报局CIA职员表示,该案件是伊斯兰革命卫队中负责对外阴谋、恐怖活动等特殊部队“圣城军”所为。而选择容易被目击的电梯间刺杀也是为了取得杀一儆百的效果。根据安全机关嫌疑人调查的绝密报告记载,事发时,东京入国管理局正在密切关注一位在筑波大学短期留学的孟加拉国籍留学生。该学生在五十岚一尸体被发现的当天下午经由成田机场回国。但由于日本政府担心和伊斯兰国家的关系恶化,相关调查没有继续。
由于伊朗的恐怖主义行为,西方各国纷纷抗议与其断交。英国在与伊朗交涉失败后,于1989年宣布与伊朗断交。10年后,两国恢复外交关系,作为复交的前提,时任总统哈塔米为首的伊朗政府宣布“既不支持也不阻止对鲁西迪的刺杀”。此后,出席联合国会议的伊朗总统宣布,鲁西迪事件已经完全结束,伊朗政府不再采取任何针对鲁西迪的行动。
但是,伊朗民间激进组织。悬赏追杀作者的奖金被一再提高,现在已经高达4百万美元。一些激进团体还坚称,追杀令依然有效,至今从未改口。2007年,由于鲁西迪的文学成就,他被英国授予爵士。伊朗政府知道后,宣布重新启动追杀令。

就在今天(8月12日)上午,当鲁西迪在美国纽约州肖托夸镇(Chautauqa)准备发表演说时,遭到凶手冲上讲台挥刀攻击,明显颈部受到刺伤。
评论家认为,这是穆斯林和基督教徒在文化政治上几千年对立所翻开的新的一页——此书在上个世纪的社会和整个世界文学史上的反响可谓盛况空前。
看到那么多各国翻译者与出版者为《撒旦诗篇》这本书而死,不知道中国人有没有胆量翻译此书。在网上查找了一下,好像中国大陆的出版物中没有看到此书,大概是怕那道追杀令没有人敢翻译,或者是中国大陆不愿意惹麻烦,即使有人敢翻译,也禁止出版。

后来发现,似乎我错了。还是有中文译本的。仔细一查,一本是台湾“雅言文化”出版的《魔鬼詩篇》,译者为佚名。我在佩服出版社和译者的勇气之余,也可以理解译者署名为“佚名”的苦衷。不管怎么说,出版社和译者都鼓起勇气捍卫了一把言论和出版自由。另外一本的是由香港“明鉴书屋”出版,雷格·詹克翻译的《撒旦诗篇》。我估计这位雷格·詹克先生也可能是笔名或者是化名,这样可以避免杀身之祸。
又好像,我并没有错。台湾和香港的中文版,并不能代表大陆就有勇气来翻译出版发行。
追杀令,只能击杀沉重的肉体和执着的荣誉,它消灭不了人类追求的自由与正义的勇气。
说起“因文获罪”,估计中国人并不陌生,在中国的历史上,打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开始,“文字狱”就像悬在写书人头上的一把利剑。据统计,仅仅在大清朝,因文获罪乃至被杀的人就多达数十万。
德国纳粹时期,也发生过焚烧犹太人书籍的“焚书坑犹”事件。与此相对应的例子,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前苏联。例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前苏联对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劳教和流放,以及对《古拉格群岛》一书的禁止出版。
而到了现代世界,其中遭禁最多的是色情类书籍。与色情类书籍在数量上旗鼓相当的,就是威权统治下的思想类禁书。这些对于曾经生活在那个环境中的我们,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但是对于宗教纠葛是其中最易燃爆的导火索这个方面,却了解得不多。尤其是一本书涉及到世界各国翻译、编辑和出版者的生命,而且追杀令大有誓不罢休之势,更是少闻。
人们知道,被禁止的书并不一定等于是文学上的佳作,但就像曾经被禁止的火种一样,越发引起人们的好奇,更想看看为什么要禁这些书。有些禁书不仅经过重重审查、销毁后得以幸存,甚至在后人的不断阅读、流传中成为了经典。例如堪称“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的“红楼梦”,在大清朝道光和同治年间就曾经是禁书,当然还有它的姊妹篇《金瓶梅》。
然而,事情并不仅仅于此,在资本主义国家,包括号称自由民主典范的美国,同样存在禁书的问题。例如美国一些州政府至今将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和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等作品列在禁书单上。据说是涉及大量粗俗俚语和种族歧视,还有对性与暴力的直接渲染。

其中比较有名的一个例子是美国艾伦·金斯伯格,“垮掉的一代”的开山之作《嚎叫》。旧金山海关和警察局先后认定《嚎叫》为“淫秽作品”,应该禁止出版。因为《嚎叫》并不具备以往诗歌的优美和典雅,反而夹杂着大量俚语和粗话,对性与暴力毫不掩饰。
幸运的是,金斯伯格和他的出版商赢得了这场有关言论自由的官司,《嚎叫》得以继续出版。正如当时的法官在宣判《嚎叫》无罪时所说:
“审查制度反映出一个社会对自己缺乏自信……
因此,不管言论是粗陋的还是精致的,是鄙俗的还是优雅的,宪法一视同仁,给予保护。一本书对我没有价值,却可能对我的邻居有用。
在我们的宪法所交给我们的自由社会里,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做出选择。”
这段话,也适合那些至今仍坚持审查和封禁的国度。
附录
《嚎叫》摘录:
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
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
天使般圣洁的西卜斯特渴望与黑夜机械中那星光闪烁的发电机沟通古朴的美妙关系,
他们贫穷衣衫破旧双眼深陷昏昏然在冷水公寓那超越自然的黑暗中吸着烟飘浮过城市上空冥思爵士乐章彻夜不眠,
他们在高架铁轨下对上苍袒露真情,
发现默罕默德的天使们灯火通明的住宅屋顶上摇摇欲坠,
他们睁着闪亮的冷眼进出大学,
在研究战争的学者群中幻遇阿肯色和布莱克启示的悲剧,
他们被逐出学校因为疯狂因为在骷髅般的窗玻璃上发表猥亵的颂诗,
他们套着短裤蜷缩在没有剃须的房间,
焚烧纸币于废纸篓中隔墙倾听恐怖之声,
他们返回纽约带着成捆的大麻穿越拉雷多裸着耻毛被逮住,
他们在涂抹香粉的旅馆吞火要么去”乐园幽径“饮松油,
或死,或夜复一夜地作贱自己的躯体,
用梦幻,用毒品,用清醒的恶梦,
用酒精和阳具和数不清的睾丸,
颤抖的乌云筑起无与伦比的死巷而脑海中的闪电冲往加拿大和培特森,
照亮这两极之间死寂的时光世界……
2022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