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行: 武汉·江滩晨晓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归来已是数日,故国的水土似乎还需些时日才能重新适应。身体的时钟固执地停留在另一个时区,总在破晓前便将我唤醒。也好,这偷来的时光,万籁俱寂,正合用来梳理连日奔波的思绪,将昨日未完之事,细细拾起。

窗外的武汉,尚未完全苏醒。偶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像是这座城市沉睡中平稳的呼吸,提醒着我,这座巨大的城巿从未真正沉睡,它只是换了一种节奏在脉动。

环顾老哥的家,房间的格局依旧,却比记忆中更为齐整利落,一几一物都仿佛带着刻度,透着一股部队里带来的严谨。对比起自家那份随心所欲的散漫,心下唯有莞尔。

目光所及,也窥见时光流过的痕迹:卫生间墙上安了折叠的浴椅,是贴心的老龄之虑;原来的窗帘换作了磨砂玻璃,守护着一方私密。客卧里那台空调,竟记不清是何时悄然入驻的了。

听闻武汉近日酷热,白昼可达华氏九十度的高温。幸而夜晚是宽厚的,六七十度的凉意,拥一条薄薄的毛巾毯,便能得一晚安眠。

此刻不到六点,窗外已隐约传来人语。一丝困意复又漫上,便倚着沙发,暂歇片刻。

六点半,天际透出微光。


六点三刻,我便出了门,向江滩公园走去。晨风带着些许凉意,拂在脸上,清新如洗。

小区大门外行人寥寥无几,身着橘黄色工作服的清洁工人已经在开始一天的工作了。真是“东方欲晓,莫到君行早。”

从天津路口穿过沿江大道,就是江滩公园的“临江门”。步入园中,最先迎来的竟是林中那一片鸟鸣,啁啾啾啾,清脆地泼洒下来,满是生机。

公园里的行人,大多还穿着长袖。我习惯地穿着短袖,清晨的江风带着夜里的露水湿气,胳膊上掠过些许凉意。只有在曙光中嬉戏的儿童雕塑群,还在短衣短袖中游戏着,恋恋不舍刚刚度过的夏天。

抬头望,东方的太阳早已升起,慷慨地洒下金光;而西天的月亮,竟还恋恋地悬在空中。一片淡白的影,与江滩帐篷“大白帆”一起,日月同辉,这晨昏的交替便有了种辽阔的诗意。

信步而行,那座名为“还是一个好”的雕像群,已变成了“三个也不少”,不禁莞尔,时代的风,连雕塑也吹得催生。雕像群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背景是武汉的经典双子塔和二七长江大桥的桥头堡,远处的鹤群(施工塔吊)都入镜了,堪称是武汉城市宣传片的既视感。

江滩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几只早起的纸鸢,已趁着风,在苍穹中悠然凌空。

放风筝者,已经不复是当年的少年,而是饱经风霜的退休大爷。当年手中的线团也变成几近专业的线轮固定在身前。岁月和江水都在他身后,他只顾着天边的那只纸鸢。

一个晃眼的红衣女,被悠哉悠哉的小黄狗牵着,尾巴还微微翘着,完全是“今天我遛人”的气场。绳索那头连着的是悠闲。薄雾、红衣女子、小黄狗……一幅悠然自得的江滩照,杨柳枝条垂下来,正好给画面镶了个天然相框,氛围拉满。

可口可乐的红色饮料亭还没有睁开眼,蓝衣服的环卫师傅已经拿着高压水枪冲得满地水雾,像在给江滩做晨间SPA。那水雾在阳光下还有彩虹,拍出来特别电影感。

不远处,“啊—啊—啊——”的练嗓声浑厚而绵长,一定是那位穿白背心的老哥,站在江边对着长江开嗓,声音能传出几百米。随即,一阵悠扬轻快的笛声,又从柳树枝头间飘荡而来,与歌声一唱一和。笛子声十有八九是附近柳树下那位戴眼镜的爷爷,吹的是《茉莉花》或者《二泉映月》,百听不厌。

“啪啪”几声脆响破空而来,那是有人在挥动长鞭,抽打着地上的陀螺,让它不停地旋转,仿佛要驱散一切怠惰。经典的江滩陀螺大军!光头大爷一手长鞭一手线,啪啪啪抽得虎虎生风,陀螺在地上嗡嗡转得像个小电机。旁边一排老头老太坐着小马扎当观众,顺便聊家常,简直就是武汉人退休生活的顶配。

步道上更是热闹。练功的、散步的、奔跑的、踩着轮滑风一般掠过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开着小三轮,慢悠悠地徜徉其间。网球场里,也已响起了清脆的击球声。

继续前行,我走到了那座纪念武汉人民战胜1954年特大洪水的纪念碑前。它依然巍峨,只是当年那高耸入云、睥睨一切的姿态,已被周遭崛起的楼宇悄然比了下去,不再显得那般顶天立地了。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时代的注脚,见证着新的历史,在新的高度上,继续生长。

晨曦愈浓,江滩也彻底醒了。人行道笔直前行,绿叶丛垂近地面。

七点钟已经开始人声鼎沸:左边太极拳群慢动作推手,右边广场舞阿姨在对口型《最炫民族风》预热,中间还有大爷骑着改装电动三轮,车斗里放个音箱循环《洪湖水浪打浪》……真正的“武汉早晨立体声”。

散步于其间,感受着这份熟悉而又崭新的生机,连日来的旅途劳顿,仿佛也在这勃勃的生气中,渐渐消散开去。


调寄《清平乐·江滩晓行》记之。

曦光初透
微浪摇星斗
柳线穿莺编翠袖
人立朝霞风口

长鞭劈碎晨烟
纸鸢牵动新天
谁倚滔滔江水
心随黄鹤翩跹


10/11/2025 晨 记于武汉江滩
11/20/2025 夜 整理于瓦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