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两株棕榈树 晨雨须臾一线天

晨起,遇雨。不知为什么想起鲁迅先生的那篇《秋夜》,那一句看似小学生作文的开篇:“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于是,模仿先生的笔调,试着写下去。


在我的后院,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湖。湖边有两株树,一株是棕榈,还有一株也是棕榈。

这几日,湖水总像是未曾睡醒的模样,沉沉地绿着,绿得有些倦了。今晨推窗时,天色却是异样的:铅灰的云沉沉地压着湖面,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点残存的绿色也吸了去。我便知道,雨是要来的了。

果然,起初是极疏的几点,打在玻璃上,噗噗的,像是谁在远处轻轻叩门。接着便密了起来,湖面上便生出无数个小小的涡,一圈套着一圈,急急地漾开去,又急急地消失了。那些棕榈——立在湖岸边的,怕已不是前几日的棕榈了罢?它们的阔叶给雨点打得一颠一颠的,颤颤地承着这秋日的分量,叶尖上垂下水珠子来,晶亮的一串,却又倏地落了,落进土里,是连声音也没有的。

雨声渐渐地匀了,沙沙的,像是蚕在咬食着巨大的桑叶。这声音原是极静的,静到后来,反倒觉得耳边嘈切起来——原来不是雨声嘈切,是心里那些积着的、说不分明的东西,被这绵密的雨丝勾了出来,在腔子里窸窸窣窣地响着。昨夜里读的残篇,友人来信中未尽的语句,还有那些早该忘却而终于未曾忘却的旧事,此刻都混在这雨声里,浮上来了,又沉下去了。

湖对岸的矮屋里,早早地亮起一盏灯。黄晕晕的光,从窗格里渗出来,在雨幕里化开,成了一团模糊的、湿漉漉的暖意。这光倒是好的,教人想起旧棉袄里絮着的、发了黄的棉花。只是隔着这样迷离的雨看去,那屋子、那光,都像是浸在冷水中似的,微微地打着颤了。

忽然想起江南的秋雨,是总要带着些桂子气息的。这里的雨却不同,只是干干净净地冷着,冷得这样彻底,这样不容分说。仿佛要将整个夏天的溽热与昏沉,都从这个小小的湖里淘洗出去似的。于是心里那点怅怅的、黏着的思绪,竟也像被这冷雨淋了一淋,清明了几分。只是这清明,终究是带着寒意的清明,如同擦亮了的玻璃,照见的是更分明的、疏疏的寥落。

雨不知何时会停呢?但停与不停,于这湖,于这秋,于自然界,原是无甚分别的。只是那盏黄晕晕的灯,不知怎的,竟在渐亮的晨光里,显得越发淡了,淡到快要融进那一片铅灰的天色里去。

写到这里,雨是还下着的。那一点先生的“味道”,或许就混在这潮润的空气里,如果隔着窗子嗅见,觉得似曾相识,便够了。


12/02/2025 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