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五月三日 周一 晴

佛罗里达四月底,我家栀子花和白兰花都开了。

单瓣栀子花

先开的是栀子花。一小朵一小朵地开在树枝的尖尖上。栀子花的叶子不是很大,却显得圆圆胖胖的,属于大唐杨贵妃的那种丰腴美。记得有人说,植物界如果花为白色,则无法跟那些色彩斑斓的玫瑰牡丹相比,但是必以其味道胜之。否则,无色又无味,如何招蜂引蝶传花送粉生存繁衍?我觉得很有道理。

汪曾祺文中说,凡花大都是五瓣,栀子花却是六瓣。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

汪曾祺为之抱不平。竟然用栀子花之口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这粗口在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文人士大夫”的笔下出来,实属罕见。这事儿应该是大大触动汪公了。

重瓣变种大花栀子

其实,栀子花分两种,一种单瓣小叶纤细,另一种是重瓣的变种大花栀子。粗粗大大的是指后一种。我家就是重瓣的栀子花。花开时,远远就可闻到栀子花的清香,有人用“香腻重门关不住”形容。及近,摘下来闻,真的极香。我迟钝,倒不觉香气叫人受不了。采来置于案头,萦绕间香气袭人。

红楼梦中,贾宝玉取陆游诗句“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竹识新晴。”来给丫头取名“花袭人”。不过,袭人虽“花”香似桂如兰,性格却是温柔和顺,对人知骤暖。不属于那种“粗粗大大,香得掸都掸不开”的类型。虽然跟宝玉初试云雨情,只可惜,命中到底还是无缘。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想到花开终有花谢,芳香终究散去,不禁为群芳一叹。

正是因为花开花谢终有时,所以,值此花香盛放之时,当以格外珍惜为是,切莫辜负了大自然的慷慨和花儿们的一番情意。


搬到佛罗里达后,我家白兰花树已经有一人高。去年首次开花,每天只发数朵。其花瓣细长,色白如玉,花蕊淡黄。今年开得茂盛,几十个枝条上开满了花。采来放在花针上,十几朵一丛,数丛置于浅盆中,状如骨刻玉雕。且姿态婀娜,唯有西施貂蝉可比。至于玉环和飞燕,有人在咏《玉兰花》诗中提到: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大凡提到北方“岁寒三友”,均以其高雅品格为国人称道。文人墨客争相咏之、画之、歌之。炎炎南国夏日,也有“夏日三白”,栀子花、白兰花和茉莉花,对应之。有人说:栀子花、白兰花的叫卖声,是江南湿哒哒的雨季里,最为动听、解愁的六字真言。白兰花清香优雅,不似栀子花的浓烈。儿时,记得有人卖白兰花,在根部用线绳或者细金属丝缠绕。买来后,直接挂在衣扣上或者扎在辫子上。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蹦蹦跳跳,撒下一路芬芳。

汪曾祺文章里说:人们往往把栀子花和白兰花相比。苏州姑娘串街卖花,娇声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白兰花花朵半开,娇娇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气文静,但有点甜俗,为上海长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为听说白兰花要到夜间枕上才格外地香。我觉得红“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边花更为刺激。

明末崇祯时,有一位文人欧必元,在赏玉兰花席上作诗赋《玉兰歌》云:

柏叶椒花次第开,酒徒词客如云来。
主人盘盛白玉馔,五色金丝斗胜裁。
中有玉兰花似雪,迎风含态姿超绝。
轻盈似带三湘云,微漾疑窥五夜月。
平生不入里人筵,今日醉君酒十千。
皓齿红颜不足羡,白衣苍狗殊堪怜。
莫嗟世界易陷缺,莫笑法轮易旋转。
人生何必论兴衰,天地能禁几寒暖。
玉兰朝开绚綵霞,无奈东风三月斜。
尊中有酒不能醉,呜呼,不见玉兰花。

诗中用柏叶椒花、白玉馔、五色金丝、花似雪、姿超绝、三湘云、五夜月、白衣苍狗、绚綵霞、三月斜等,多番比兴和反复形容,最后竟然高呼:有酒不能醉,不见玉兰花。算是歌咏白玉兰的一首长歌。

若我来形容白兰花,只需对等三字即可:洁、香、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