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第二站是阿姆斯特丹。到岸时正赶上一片晴空,晨间气温约为60华氏度,清新宜人,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由于腰腿不便,需要靠手推车助行,原计划前往代尔夫特(Delft)与海牙(The Hague)游览,但那一线路程较远,不适合身体不适的旅客。于是,同行的“领导”照原计划出发,而我则改为自由行。上岸之后,不做硬性安排,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全凭身体状况和缘分而定。
在码头出口,遇见几位推介旅游项目的服务人员。一位热情的小姑娘介绍说,他们提供运河游与城市观光巴士联票,如一起购买可享优惠,总价30欧元。
我问她:乘车和乘船的地点远吗?她指着地图说,出门右转,按她的步速,步行10至15分钟。我心想,以我推车慢行的速度,大概半小时,路上累了还能随时停下歇歇。于是便买下这张水陆联票,开启了我的阿姆斯特丹式“慢游”。
实际走下来,远超半小时。手机计步显示我走了4800步,约合3公里。虽缓慢,却也踏实,像是用时间丈量一座城市的节奏。

途中路过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荷兰最重要、最繁忙的铁路枢纽之一。它不仅是交通中心,更是城市的象征与地标。由皮特·考伊佩尔斯设计的新文艺复兴式建筑宏伟典雅,红砖墙体、尖顶钟楼与装饰性风向标,诉说着荷兰黄金时代的荣光。
车站内部功能齐全:商店、美食广场、行李寄存、游客信息中心和无障碍设施一应俱全。阿姆斯特丹和欧洲许多国家一样,公共厕所是收费的。一位车站工作人员在看到我排队等候付费公厕时,主动引导我前往残疾人专用卫生间,不但无须排队,还免了费用。阿姆斯特这份贴心的服务,实在令人感到温暖。
车站前方便是热闹的达姆拉克街(Damrak),一路延伸至达姆广场。沿街北行,跨过一座桥,就是运河游的起点。

站在桥上眺望远方,尼古拉斯大教堂(Basilica of Saint Nicholas)高耸而立,庄严静穆。教堂建于19世纪末,以圣尼古拉斯为名——这位水手的守护神,也反映了阿姆斯特丹作为港口城市的历史印记。建筑风格融合了巴洛克与新文艺复兴,穹顶高耸、彩绘玻璃熠熠生辉,尤其在夜晚灯光映衬下,格外壮丽。
曾经,出海的水手们在此祈祷平安归来,如今教堂虽不再肩负那份航海时代的信仰寄托,却已然成为阿姆斯特丹历史城区的精神象征,静静伫立在这座“水上之城”的心脏。
九点半,我终于坐上了运河游船,开启了阿姆斯特丹的水上之旅。玻璃窗紧闭,无法开启,因而不少照片都带上了玻璃反光的光晕与映影,也平添了一种奇妙的色彩与画外之感。

游船从旧港区(Oude Haven)缓缓驶出。这里是阿姆斯特丹最早的港口之一,中世纪时渔民在此捕捞鲱鱼,逐渐奠定了荷兰海洋贸易的雏形。到了十七世纪的黄金时代,旧港成为东印度公司船只的停靠地,运来满船的香料、丝绸与财富,使阿姆斯特丹迅速崛起为国际商贸中心。如今,沿岸古老的码头与现代化的港口设施交错共存,仿佛两个世纪在水波中并肩而行。

游船缓缓驶过一座塔楼——蒙特尔巴斯塔(Montelbaanstoren)。这座塔始建于中世纪,最初是守望用的瞭望塔,后来被改建为钟楼,负责警示市民火灾或敌袭。据说塔上的钟楼报时经常出错,搞得水手们一头雾水,因此人们戏称它为“傻杰克”。然而,尽管钟声混乱,它那雅致挺拔的身姿,倒映在安静的运河之中,却是许多画家笔下钟爱的风景。相传伦勃朗年轻时常在此写生,这座塔也常出现在他的素描本里。
“杰克”在蓝天下默然伫立,时针停在九点四十五分,恰好与我手机上的时间一致。那一刻,我望着它,不禁微笑:杰克,你真的“傻”吗?

不远处,船驶入曾是犹太人聚居的区域。十七世纪时,阿姆斯特丹因其宗教宽容,吸引了大批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犹太移民。他们带来了商业才干与文化活力,为城市注入新的繁荣。区内的葡萄牙犹太会堂至今仍保存完好,庄严肃穆。画家伦勃朗的故居也坐落于此,他的许多肖像画,就以这些犹太邻居为模特,捕捉他们的神情与命运。

运河游继续前行,船经过新市场(Nieuwmarkt)附近的一道小型水闸。许多人不知道,整个阿姆斯特丹其实是建在沼泽地上的。这座城市能安然屹立数百年,依赖的正是一整套精妙的水利系统。水闸与堤坝协同运作,控制水位、避免洪灾,至今仍每日运行。
导游一边指着水闸,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上帝创造了世界,荷兰人创造了荷兰。”船上响起一阵轻笑,我却在心中暗暗佩服这句不无道理的自豪。
犹太人居住区附近,导游指着岸边,说那就是著名的滑铁卢广场跳蚤市场(Waterlooplein Flea Market)。这是阿姆斯特丹最古老的露天市场,起源可追溯至十九世纪。

最初是犹太商人的交易集市,以售卖二手衣物、艺术品与古董为主。时至今日,它早已成为创意人士与游客的打卡胜地。我们坐在船上看岸边,一排排摊位色彩斑斓,有人在翻看老唱片,也有人挑拣复古服饰,还有人像发现宝藏般举起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铜像。空气里仿佛都带着旧时光的气息。
不远处是一座伦勃朗雕像,伫立在广场边。仿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这位荷兰艺术巨匠。他曾在这附近生活与作画,如今他的身影,已深深融入了城市的肌理。

船继续前行,岸边忽然出现一座绿色铜顶、造型怪异的建筑,远看如同一艘船头破水而出。那便是NEMO科学博物馆。这座“重力塔楼”既像一艘未来战舰,又像一艘沉没的巨轮,仿佛正从历史深处驶入现代的波涛。它也是阿姆斯特丹人引以为傲的地标,寓意这座城市从传统走向创新。
再往前,迎面而来的是大家熟知的“跳舞的房子”(Dancing Houses)。它们依水而立,楼身微微倾斜,仿佛在随水波轻轻摇摆。尤其是绅士运河(Herengracht)与王子运河(Prinsengracht)沿岸的那些老宅,多建于十七世纪,因地基是木桩打入沼泽而成,随着时光与水位的变化,屋体渐渐歪斜,却依然屹立不倒。

有些房屋的倾斜角度高达十五度,但依然有人居住其中,窗台挂着鲜花,门前停着自行车,生活如常。当地人打趣地说,它们在“跳舞”。游客们则纷纷驻足拍照,有些远方的朋友看到照片,还以为是后期修图的效果。其实只要亲自搭一趟运河游,眼见为实,自会明白这“倾斜的美学”背后是荷兰工程的韧性与智慧。
船到此处,开始掉头,顺着另一段运河缓缓返程。这一程,有历史的沉淀,也有现代的奇想,更有水面上不动声色的浪漫。

原来,阿姆斯特丹的运河不仅是一条水道,而是由多条相互环绕的水脉组成。最核心的三条——绅士运河、国王运河(Keizersgracht)与王子运河,构成了“运河带”(Grachtengordel),即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这三道运河建于十七世纪黄金时代,围绕市中心呈半圆形,既是城市扩张的成果,也是财富与规划智慧的象征。
据导游介绍,绅士运河沿岸聚居的是当时的富商名流,房屋高大华丽,山墙上常雕刻着家徽与象征财富的图腾;国王运河则偏向专业人士与行政阶层,建筑较为庄重;而王子运河的氛围更为自由、多元,成为艺术家和出版商的集中地。三道运河虽形态相似,却各有气质,如同一座城市的三个侧面:权势、秩序与灵魂。

游船缓缓经过一座醒目的现代建筑——音乐剧场(Muziektheater/Stopera),它是阿姆斯特丹歌剧院与市政厅的合体。一开始我还以为导游口误,歌剧院怎会和市政厅合二为一?后来才知,这座建筑自落成之初就引发不少争议,因其现代化的玻璃立面与周围古典运河屋格格不入。
然而,时间像水,冲淡了抗议声,也洗亮了它的存在感。如今,这里是城市文化生活的中心,芭蕾与歌剧在其中轮番上演。阳光洒下,玻璃幕墙在运河水面上映出倒影,光影交织,像一场无声的演出。

前方是著名的博物馆区(Museumplein),是阿姆斯特丹的文化心脏地带。这里集中了国家博物馆(Rijksmuseum)、梵高博物馆(Van Gogh Museum)与市立博物馆(Stedelijk Museum)。运河游虽然无法深入其内,但可远观国家博物馆宏伟的立面与拱桥下方的通道。
假如时间允许,不妨入馆一探——国家博物馆藏有伦勃朗的《夜巡》,仿佛黄金时代的呼吸仍在画布间跳动;而梵高博物馆则像一条灵魂的曲线,记录着那位孤独画家的炽烈与幻梦。似乎向我暗示,一定还要再来,去实现心中那些梦想。
在这三条核心运河之外,游船带着我们驶入了一条安静得近乎私密的支流——修士运河(Reguliersgracht)。这条运河因其七座拱桥连环成线而闻名,听说夜晚灯火点亮时,桥灯与倒影交相辉映,宛如明信片中的一幕。这里是摄影师和恋人们最爱的角落,也是城市温柔的一面。

导游提到,二十世纪初期,城市规划者一度打算拆除这一带的老房屋,引入现代建筑。消息一出,居民们群起抗议,最终守住了这段历史风貌。这场“为桥而战”的城市记忆,也彰显了阿姆斯特丹人对历史与家园的深厚情感。
如果站在这七桥之一的桥顶,眼前那一线弧形倒影,似乎不仅是一种视觉对称,更是一段文明与水共生的沉默承诺。
游船继续前行,驶入绅士运河的一段精华区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带有典雅圆柱的宅邸——市长官邸。这种建筑多为十七世纪的高级官员或富商所有。门前的立柱不仅是装饰,更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导游介绍说,许多运河屋的山墙设计暗藏玄机:有人家以雕刻表明职业,如锚形代表航运,蜂巢象征勤劳与商业,也有人用山墙显示家族的财富来源或社会地位——一砖一瓦皆有讲究。

游船随即驶入了有“运河之冠”美誉的地段——黄金湾(Gouden Bocht)。这是绅士运河中最昂贵的一段,沿岸排列着荷兰黄金时代最奢华的宅邸。房屋多为白色与红砖相间,立面雕花繁复,窗棂精致。十七世纪时,这里是东印度公司股东、银行家与海外贸易寡头的集中地。他们的财富不仅装点了这条运河,也推动了阿姆斯特丹一跃成为全球航运与金融的中心。至今,这一带仍是阿姆斯特丹房价最高、最尊贵的地址之一。
游船不久转入一条幽静的小运河——克洛普特运河(Kromboomssloot)。这一带保留着更多中产阶级与工匠阶层的住宅。运河屋窄而高,窗户又长又瘦,据说是为方便向外吊运货物。由于楼梯狭窄,大多数房屋屋顶还装有吊钩与滑轮装置,以便家具从窗外吊入。房屋普遍微微前倾,这是当时的建筑智慧,既方便雨水下泻,也避免搬运物品时刮擦墙面。建筑简朴,却透着实用主义的优雅。

这一带还有一座传说中阿姆斯特丹现存最古老的民宅——Binnenkant 34号,建于1590年,位于旧港区附近。这座老宅仍保留着原始的木结构与早期山墙样式,安静地见证着城市从中世纪渔村转身为国际贸易港口的整个历程。它的地基至今仍依靠木桩支撑,能在湿润的泥沼地上屹立四百余年,堪称工程奇迹。
沿途景致令人遐思:富商的豪宅与工匠的窄楼,山墙上的荣耀与吊钩下的生活——一水之隔,却写尽财富与阶层的对比。阿姆斯特丹资本的奢华与平民生活的拥挤,在运河之上,一览无遗。

最后,游船驶入酿酒屋运河(Brouwersgracht / Henken)。这条运河因十七世纪沿岸林立的酿酒厂而得名。那时,啤酒是最普遍的饮品,甚至比水更安全。如今,这里已成为居民心中“最宜居”的地段之一。许多旧仓库被改建为住宅,保留了原始工业风,屋顶常见的颈形山墙(Neck Gable),曾是当年的时尚风向标。
至此,运河游渐入尾声。从旧港区到黄金湾,从官邸到吊钩,从跳蚤市场到博物馆、剧院与教堂——这一程运河,不只是一段水上的旅程,更是一条串联城市灵魂的时间线。
这座城市,就这样在水上展开,展示出它的历史、它的创意、它的宽容,以及它令人久久难忘的韵味。
【北欧游记·阿姆斯特丹】
05/13/2025 记于旅游途中
07/01/2025 整理于瓦蓝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