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至大暑,北半球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七月下旬,正值三伏天,是儿时武汉最炽热的记忆。大暑时节,不仅阳光毒辣,而且高温潮湿。离乡多年,武汉的暑气久违了,却仍能从身体深处感到那滚滚热浪——那种黏稠的空气,如铁锅中融化的糖浆般裹住肌肤;柏油马路在烈日下软成黑色绸缎;老巷子里的竹床阵阵吱呀作响;长江水汽混着街头卖冰棒的吆喝声,在暑假时光中久久回荡。
犹记童年楼下的太婆,每逢此时总要熬一锅绿豆汤,铝锅盖被蒸汽顶得“啪嗒啪嗒”响。如今回想,那声音竟成了暑天的背景音,比蝉鸣更深刻。三伏天的热,是会渗进记忆褶皱里的——多年后某个同样燠热的午后,它会忽然从脊背间悄悄爬升,让人想起冰镇西瓜,一刀下去,裂纹骤然绽开的那一刻清凉。
那时候的夏天没有空调,连电扇都舍不得开太久。傍晚时分,大人们脱了背心,坐在门口拿蒲扇轻摇。我和小伙伴们赤脚在江边大堤上追着萤火虫跑,乐此不疲。
父亲教我拿着苍蝇拍,如何在纱窗上扑打往外飞的蚊子。母亲端来冰过的绿豆汤,我捧着碗,冰气从手心一路沁入骨头。那碗绿豆汤,仿佛盛满了整个武汉的夏天——闷热、喧哗、炙烤,却也被这碗清凉轻轻收拢,像一个温柔的句点,落在了心灵的深处。

大暑期间,武汉常出现40°C的高温,而且由于长江流域的“火炉”效应,夜间降温较慢。正如一首武汉地方诗《竹枝词》所说:“后湖荷叶满塘绿,暑夜人争水阁眠。热得心慌眠不得,五更犹自架竹床。”
在没有空调,电扇尚未普及的年代,武汉人的蒲扇则充满了生活的智慧。傍晚时分,人们会在街头巷尾摆出竹床,俗称“竹床阵”,一家人围坐纳凉,摇着蒲扇聊天,驱赶蚊虫的同时也增添了邻里间的交流。
直到夜深,巷子里渐渐静了。蝉声退去,只剩不远处高压电线的嗡鸣和长江的喘息。我们仰躺在竹床上,抬头望天,那时候的夜空比现在更近,也更黑,星星眨巴着眼,仿佛要掉下来。

现在居住的佛罗里达,由于受海洋调节,大暑时节高气温通常为30-35°C,而且湿度极高(超80%),常常下一场雷阵雨,正如适才,电闪雷鸣,大雨将屋顶敲得如鼓点。不过,雨来得急去得快,像一段戛然而止的对话。雨后顿时空气清新,随之晚间多半降温。
不过,当我们睡在空调的房间,不再需要户外仰卧纳凉时,也就切断了人类与苍穹的默契——或许正是现代人失落的星空。
07/23/2025 周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