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总结,人老了特征之一,就是爱回忆。我发现,除了这是一个事实以外,更说明了一种必然。就跟人老了,身体各部位会衰竭一样,人生经历一辈子的东西,由于脑子里的闸门开关不灵,一触碰就会稀里哗啦地流淌出来。
见虱子前事不忘 谈教训后事之师

这不,近来闲读时,看到这么一段文字。作者在文中用第一人称,讲到:“去年春节前夕,我和我的几个朋友去看他,第二天朋友打电话很尴尬问我,去了朱老先生家后,身体有没有异常反应?我说怎么啦?他说他全身都是被虱子咬过的斑痕,现在咳嗽,全身发痒。原来,老先生家多年没有打扫卫生、太脏了,生虱子了,他们都被虱子咬,皮肤上的小肿块,痒极了。”
看到这里,不小心触碰到半个世界前的一段往事,并且纠正了我的一个错误结论。
那是1966年的WG期间,我在全国大串联中去了上海。去的时候身上干干净净,回来却长了一身的虱子。
当时,我们住在离外滩公园不远的一个单位接待站里,那是上海繁华地带中的一幢大楼。由于串联的人多,我们住在大楼一间大厅里,晚上就睡在用干稻草铺的水泥地上,同睡地铺的还有一伙东北来的红卫兵小将们。
我们注意到一个现象,东北的小伙子们晚上睡觉不穿内衣,光膀子就钻进被窝里。开始也不觉得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是过了不久,我们武汉来的人个个全身发痒。在此之前,我们只有蚊子咬过发痒的经历。但是,那时已经是十月中下旬,周围已经没有蚊蝇。后来,不知道是谁发现,那是一种叫虱子的小东西。
虱子不像蚊子,咬人之前要嗡嗡地发表一片议论,好像骆宾王讨伐武则天檄文那样,“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咬之有理!
虱子也不像蚊子采取空袭色手段,叮咬人体皮肤裸露的部分。它们不声不响地潜入贴身衣服,然后畅通无阻地在身体任何部位下手,让人防不胜防。虱子吸血,取之有道。
上海,诺大一个十里洋场,要说“洋”,那可比我们武汉洋多了。怎么可能有虱子这种“小瘪三”呢?我们一致得出的结论,一定是那伙光着膀子睡觉的东北小爷们“过”给我们的见面礼。
今天,当我看到上面那一段叙述时,我发现,当年的结论未免有失公允。
上面那段故事的发生地点就在上海,而且就在那个以“日月光华,旦复旦兮”颇有名气的复旦大学宿舍楼里。文中所讲的朱老先生叫朱永嘉,是当年上海滩上有名的“文胆”。据说,在对“四人帮”审查初期,他公然说:“还我江青、还我洪文、还我春桥、还我文元”。事后,还说“春桥对我不薄,我要说良心话”云云。
我对文中这位朱老先生不熟,也无意褒贬他的过往今时,毕竟WG过去半个世纪,就让往事如烟而逝去吧。不过,如果记录属实,这段描述朱老先生当今状况的文字,却彻底颠覆了我几十年的误解,原来上海也是有虱子的。我们当年把身上有虱子的原因,一股脑地算在东北人民的头上,现在看起来,是非常不严谨的。
可惜,回到武汉后,我们将所有的衣服都沸水“煮”过,导致现在已经无法通过法医鉴定,到底是“东北”虱子还是“上海”虱子。

老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中得出几个教训。
教训之一,凡是不可武断,不能片面,否则往往容易得出片面,或者甚至是错误的结论。少时因为知识面以及认识深度有限,所以认为“高大上”的上海比武汉要洋气。连武汉都没有虱子,上海肯定就更不可能有了。在这个逻辑下,自然就狭隘地推断出一定是外地(东北)人带来的虱子。
教训之二,人的认识是有限的,虽然是不断提高的,而真相则可能永远埋没。如果那时候就知道上海有虱子的存在,至少会考虑到这种可能。即使有这两种可能,也仍然不排除有其它未知原因的可能。比如,我们沿途到过湖南的株洲和韶山,到过杭州,中途挤过火车,坐过闷罐子车,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发生“虱子”事件。事到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如往事一样烟消云散了,当时的真相恐怕现在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们评论一个事件,讲述一个故事时,且不说有人出于某种目的,故意掩盖或者歪曲事实,即使主观上我们没有刻意掩饰,“从实道来”,其真实性又有多少呢?所以,有人说“历史是一个被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听起来的确是颇有道理的。
WG中,除了虱子的故事以外,我们曾经像哥白尼和伽利略以前的人们相信太阳是围绕地球旋转一样,狂热盲目地相信一些“伟大、光荣、正确”的“事实”。幸好,我们活到耳顺听天命的年纪,看到历史还原了那些“事实”的部分面目,我们才意识到人类认识的局限性和世界的复杂性。
明白这一点后,当我们听别人讲的故事和看别人写的文章时,我们就不会全盘照收,而是姑妄听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