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译因人而异 信达雅以偏概全

以往大学同学,如今大学教授,著作等身的学术学科带头人,就我随笔有关法国电影《Anatomie d’une chute》的杂感,写了一篇看似随便,实则有关翻译理论和实践活动的一个厚积薄发的学术杂文。

以他教学实践中《清平乐-六盘山》这首词的英文翻译赏析与评价,提出了翻译的几个基本问题。

“一件原作可以产生多份译作”,除开“不同译者各自的两种对译语言及其文化造诣与水平”以外,其“根本的解释,那就是都源于译者对原作的理解深度、透彻度和准确程度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则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上的特异性所导致的。”

譬如,某译者做事和为人一贯稳重谨慎,治学更是严谨有加,所以总体上他的译文风格偏于“拘谨”、“矜持”。某先生时常在国内甚至国际译界表现出“一览众山小”的大家风范和自负胸襟,他的译作表现出来的风格,自然一如他“译界大佬”的个性品格。某教授为新世纪时代以后开始响名中国译(学)界的新生代翻译家和翻译理论研究学者,因此,表现出来的风格要“新派”一些,因为他年轻、洒脱。

简言之,译文“因人而异”。

“任何一件译作肯定都是牺牲了原作的一些内容信息的,或多或少、或浅或深、或这或那。”并且,“这是一种不自觉、不得已而为之的遗憾,是一桩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在客观上,“语言之间进而文化之间都有不可弥补因而不可相互替代的成分元素。”尤其在文学艺术范畴的翻译,语言中最“文化”的那种或那些语言成分,是“不可译”的。仅仅以诗词的格律词牌为例,一经翻译,“词牌格架荡然无存,文化规约遭到无情的破坏,导致原作的意境、意蕴和意趣丧失殆尽。”

这句话,讲到点子上了。我从大学学习英文起,就受到恩师周明琛教诲,文学作品的“不可译”论。举例便是英国湖畔派诗人,还有济慈、雪莱、拜伦等浪漫主义的作品。起初我将信将疑,因为读过国内许多高手的翻译。后来直到认真读过原文,自己试着翻译,才发现老师所言不谬。以英文十四行诗(Sonnet)商籁体为例,商籁体结构大都是有起有落,有张有弛,有期待有回答,有前题有后果,有穿梭般的韵脚,有一定数目的音步。翻译过来后不是韵脚不一致,就是音步结构全失。

以上中文格律诗词曲牌和英文商籁体仅以形式为例,而真正涉及到内涵的文化层面还没有提及。同学文中提到的“把文化要素延伸到心理、精神层面”,那些微妙的“四情”——情感、情怀、情思、情趣,和“四气”——气概、气度、气魄、气势,用另一种语言和文化来替代,如果没有“消解无余”,就是所剩无几了。而这些微妙之处,往往正是母语表达的文化精华所在。

一言以蔽之,“不可译”。因而,我最终彻底皈依了“不可译”派。如果,不得已而为之,也只好按鲁迅先生的“硬译”派而为之,以“信达雅””中的“信”为准。

很有意思的是,文章中将“不可译”的看法“升华”到一个翻译哲学范畴的高度,然后就束之高阁。

哲学是什么?本身的定义就存在分歧,没有一个共识。记得WG期间,我和这位同学共同受教的大学讲堂上,哲学的定义,开宗明义就是“两军相争的战场”。其中一个原因,是哲学的本质本身就是一个哲学问题,因此不应期望得到无争议的答案——如果哲学家们停止争论,哲学家的职业就将结束。

哲学的水太深,我不敢涉猎。但是比较同意胡适先生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中所称:“凡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据此,翻译的问题,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就上升到了哲学的层面。因此,哲学不应期望得到无争议的答案。啊哈,哲学无解

我是胆小怕事者,因为水深,卷缩在不可译的虚无中。正因为如此,我佩服那些勇敢无畏的探险者,如我的这位同学,他们敢于探索,在困难和失败中顽强前进。期冀他们在荆棘丛中趟出一条新路或坦途。

有一个亲身的经历,跟翻译或许多少有关。

自打混完美国大学的研究生,为稻粱谋,我离开学术和学问领域久矣。只因为母语不是英文,所以在美国生活中,时常会碰到一些语言的理解和翻译问题。由于曾经有过十来年的外语教学和翻译的实践,对于语言的转换过程和实践,便有些许思维惯性带来的敏感和注视。但是都是零零星星,碎片状的,并不形成一套正规的看法,遑论所谓的理论体系。

记得当年在一个华人社团做义工时,我们从当地政府申请到一项专款(Grant),用于华裔老人普及电脑教育。我既是项目负责人又是实际执行人,从立项、教材大纲到硬件设备(电脑)和编写教材、软件加上教学,一条龙全包了。教学目的,结业后能够运用电脑上网,收发Email,用电脑存取信息。

具体分为三个教程:初级班——了解电脑有关硬件(电脑、屏幕、键盘、鼠标)、学会开关电脑、登录进入自己的学习账号;中级班——通过打字游戏熟悉键盘、学习用鼠标移动光标和复制粘贴、生成一段简短的英语文章并存储在电脑;高级班——学习使用中文软件打出汉字、在电脑上(硬盘、软盘)使用文件、如何上网搜索,如何建立Email账户,收发Email。

我的电脑知识,在中国打了个BASIC语言基础,实际应用都是在美国学的,因而我的电脑知识和概念全是英文。而我的教学对象则是讲国语,甚至方言,的华裔老人。在教材的编写和课堂教学过程中,这是一个很有刺激性的挑战。授课过程中,讲解为中文,课程内容是英文。有些可以用中文翻译,如鼠标、键盘等等,有些一时间找不到现成的或者较好的译文。比如键盘上有个Tab键,在屏幕上某个定位点上一跳一跳的,解释为制表格用的定位键(tabulator key)。那些原来不会打字,英文不好的老人家怎么也弄不明白Tab的功能和意思。一些懂得英文的老人家就说,你就记“Tab”键好了。

后来,他们毕业了,在家里使用电脑上网,开辟了另一个新天地。有时他们碰到我,会告诉我:“老师,我知道Tab的意思了。”然后跟我讲Tab的用法。我问他们,既然知道怎么用,那怎么翻译Tab键,他们说,还是就叫“Tab”键好。一个不失于“不可译”的翻译实践,将原文直接“翻译”到对象语言中,或者用音译硬译“费厄泼赖”、“可口可乐”,或者软硬兼施“德”先生、“赛”先生。

在我使用电脑的实际运用中,编程序或者打字,比较常用Tab键,但极少跟表格的制作有关,因为表格的制作早就有Excel这样软件。我觉得表格键、制表键,或者定位键都可以部分表达Tab的意思,但是都有点以偏概全,不能表达Tab的全部意思。

这就是翻译的另一个所难,对一个内涵大,意思多的词,究竟怎么取舍和翻译?

叹我不知之,唯译者知也。


04/07/2024 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