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人生的存在价值。人有时就是这样。领导的一句表扬,会让你心里温暖。其实你的真实处境并没有改变,你的人生道路仍然在原来的轨道上。”
读莫言的《碎语文学》,看到上述的话。这是一段采访莫言从农村成长历程的回忆。里面谈到许多真实的故事,尤其是他的长辈,生活在新中国前后的那些遭遇,那些过往的真实的历史,与我们平常理解的完全去不一样,令我感触颇深。那些故事,就像莫言讲的,每个都可以写成小说。
但是,那都是历史的教训,读了可以让我们在历史惊人再现时,不会感到吃惊,甚至可以知道将来可能发生的演变和结局。有空,回过头来,还会细细地琢磨这些故事。
而真正让我放下书,坐在电脑前面敲打这些文字的,是上面的第一段话,因为它们跟我产生了共鸣。
莫言从他小学五年级后辍学到农村放羊直到进工厂打工,十八年里,除了被骂、被批、被奚落,从没有受到重视。直到有一天,他在工厂里因为割草表现好,受到厂领导的表扬,让他感到激动和幸福。我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小时候的我,也是个调皮捣蛋不安分的刺头。一年级就为“同桌的他”两肋插刀,用铅笔戳过欺负者的头,被学校罚过停学十天的处分。一直到六年级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屡教不改。经常在周末”荣获“一堆表现不好的评语,带回家给家长看,结果自然是挨批受训。不过,久而久之,被整得皮实了,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刚进高中,因为不服“造反派”同学的领导,纠集一伙儿“保守派”的同学暗中对抗。还闹过一次“鸭舌帽”事件,弄得学校和老师颇有些头疼。当时放映的外国电影中有前苏联的“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其中莫斯科的工人们,在列宁前面,头戴一顶鸭舌帽或是贝雷帽,臂膀佩戴红袖标,肩扛一把枪。在我的眼里,简直是酷毙了帅呆了,那种帽子特别的“无产阶级”。因此,就弄了一顶戴在头上。不料,却被造反派同学拦着不让进学校,说是资产阶级的歪风邪气。于是我就“引经据典”的跟他们辩论,电影中苏维埃工人阶级戴的是鸭舌帽,对吧?难道那是资产阶级的歪风邪气?还因此得出结论,这就是“工人帽”。争论中,学校大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有同学也有过路人,造反派同学说不过我,就把学校领导找来,结果,领导还是让我进去了。
这件事之后,我的朋友更多了,造反派的同学虽然是班里的干部,也不敢随便整我们。这时候,我们班主任忽然出人意料地任命我为班级的干部。那时候讲究“德智体”全面发展,德育由班长领导,智育由另一位副班长负责,我就负责“体”方面的工作,比如列队出操什么的。这一下,我受宠若惊。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既然老师这么看得起我,提拔我当班干部,那我得好好表现,再也不能跟老师对着干呐。而且,人前人后还得有个干部的样子,得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能吊儿郎当的了。这是我除了幼儿园老师以外,生平第一次受到老师的器重。不仅给予了我自信,也是我人生和成长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那时候时兴“学军”,每天都有早锻炼——跑步和列队走。我从来没有在全班人面前喊过“立正”,“稍息”。当着全班50个同学的面,特别是有些调皮同学在队伍里笑我,开始我面红耳赤的,紧张得实在张不开口。在老师的鼓励和指导下,我竟然很快就适应了,并且将那些调皮的同学“修理”得服服帖帖的。原来我们二班的出操和体育在全年级是最落后的,在我的领导下,我们班的列队训练一跃成为全年级第一,其他班级都来看我们班的列队操练。
那些原来跟我一样破罐子破摔的同学们,在我的影响下,为之一振。我们还专门成立了课外自学小组,下课后,一些要好的同学们,聚在一个同学家里,大家理科好的帮助文科,文科好的帮助理科。在这些同学的影响下,全班不仅训练第一,作风过硬,而且班上学习风气浓厚。我在同学中也获得了相应尊重。正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作为一个班干部,当我面对同学指挥队列时,以不同的位置和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人生,让我对人生的另外一面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了解。跟以前唯唯诺诺听从命令的群众和不服从命令对抗领导的下级,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原来,自由就是不受管辖,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干自己想干的事。与其偷懒让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还不如费一点力气,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惜,命中注定我好景不长,前途多舛。一个学期后,我家被下放到宜昌,我离开了那个班集体,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在那里,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是初中的班干部和团干部,没有造反派和保守派的矛盾,是一个相对和谐的班集体。不过,我又恢复了我平头老百姓的地位。
然而,正如唐代诗人元稹诗中所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高一第一学期的干部经历,让我发现了自己都不曾知道的一面,其实自己并不完全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孩子,如果放在适当的地方,说不定也能放一丁点儿正能量的光。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遇见比我高一那位老师更让我感动和佩服的老师。直到大学毕业,我也没有再当过班干部。但是,从此我找到了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

后来,莫言的工厂又办起了夜校,让他这个五年级的小学生(自己填表为初一学生),当上了语文老师。在工厂的锻炼,使得莫言敢在人前讲话了,和我在高一时的经历颇为相似。工厂打开了莫言这个十八岁青年的眼界,然后,从工厂他幸运的当兵入伍,并在军中写出他的第一篇小说。自此,开启了他的终生作家之路。我跟别人说,莫言写出他的第一部小说前,只正经读过小学五年的书,他们还不信。后来靠自学,莫言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解放军的军艺大。其实,正如高尔基《我的大学》所描述的,主人翁阿廖沙的大学就是社会,是人生。
直到现在,我的人生道路仍然在原来的轨道上行驶,快到终点。令我欣慰的是,从此后,我心里将不再会阴冷黑暗,我已经学会用不同的视觉去观察和看待问题,也学会了如何面对生活,生命中才会有温暖,才会有阳光。
2022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