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抗日何来对错 走歧路各自因缘

今天是大陆五四青年节。当年的青年同学,今天在微信上发了一个给我们这些老青年的共青团团徽。我们这代人,当年被人称为“红旗下生,红旗下长”,这枚团徽,曾经伴随着我,度过高中和大学的岁月,直到参加工作。它是我们的青春,也是我们理想的一部分,不管回头看是否幼稚。多年过去,看到它,即使在海外,就跟小学少先队的红领巾一样,热血依然会沸腾起来。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青春烙印。


今天开读王鼎钧的回忆录第二部【怒目少年】。很巧,鼎公那时的年龄正相当于我上高中和大学的那几年。处于抗战时期沦陷区,他们那个年代的青春是如何度过的呢?为什么这段回忆录要用“怒目少年”这个题目?带着这些疑问,我慢慢看来。

刚开始,我就被触动了。回忆录中写道(摘录):

七七事变发生后,有一个青年对他的母亲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应该留在家里,我要去参加抗战。”母亲非常感动,问他打算跟谁一起。他说:“我去参加八路军,您看好不好?”母亲说:“很好!很好!”动手为儿子准备行李。

三年以后,这个青年的弟弟对母亲说:“我也十八岁了,我要去参加抗战。”母亲非常感动,问他打算跟谁一起。他说:“我去参加中央军,您看好不好?”母亲说:“很好!很好!”动手为儿子准备行李。

那时,有人到大后方(后来叫做国统区),有人去解放区(当时也叫共区),大半由因缘决定,人人以为殊途同归,谁能料到这一步跨出去,后来竟是刀山血海,你死我活。

那时日本侵略中国,中共以联合抗战为号召,热血青年同仇敌忾,但各有因缘,不管北上延安或西去重庆,应该说大家都对。不幸后来有了内战,内战后又有政治运动。到国统区的校友罪孽沉重,留在大陆上受尽政治运动煎熬的那些同学,颇有人恨自己“走错一步”。然而去解放区的进步青年,后来也多是伤心人。

几十年后,他们老同学相聚,问:“你当年为什么不投奔解放区?你当年为什么投奔国统区?被问的人哑口无言,因为它实在没有答案。”


我想,那个时候,国军共军,已经组成抗日统一战线。青年投身抗日,保家卫国,不管到哪个部队抗日,都没有错。即使,现在能找出什么答案来,又能如何,能把历史翻过来重新写一遍吗?

从小到大,直到我出国,我都以为我只有一个舅舅,在东北老家。出国后才听家里人说,我还有一个小舅舅。那时候,父母亲都已经过世。母亲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几个子女,她还有个弟弟,直到去世前,才向我们透漏这个消息?因为,我这个小舅舅是国军团级以上军官,在大陆被列为“历史反革命”。母亲这样做,是为了她子女的“前途”,是为了我们不受“反革命”的牵连,而一直隐瞒了我们身上这个历史的“污点”。

现代中国,有个名词叫“流亡学生”,它前后有三个梯次:第一梯次,“九一八”事变发生,东北青年入关。第二梯次,“七七”抗战开始,沿海各省青年内迁。第三梯次,内战期间,各地青年外逃。

我所知道的是,“九一八事变”后,我母亲和小舅,作为东北青年学生,流浪到关里。“七七”事变后,母亲和小舅分别参加了抗日队伍。不过,一个参加了国军,而另一个参加了八路军。可惜母亲已经去世,无法问她当初为什么选择不同。不过,当初的这个选择,影响力他们一生。听说,小舅在解放战争中被俘,解放后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其间不知道小舅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可以想象,他为当初的选择,后半辈子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母亲则随着解放军南下进城,成为新政府的“国家公务员”。我们则在母亲小心翼翼的羽翼下,长大成人。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我这位小舅是否还在人世。一想起这个事来,我就心潮翻涌,特别想去见见我这位小舅,问问他当年……


鼎公写道:“平心而论,我当初入国统区读书,并没有错;像我这样的人,中共要计较阶级成分,他也没错;台湾操危虑深,处处防患于未然,更没有错。推而广之,中国人的这一场大悲剧,竟以‘谁都没错’酿成,真是诡异极了!”

青年啊青年!你们真的“谁都没错”吗?那些人间的“悲剧”怪谁?是社会,是时代,还是命运?


05/04/2023 周四

国府推倒孔子像 共军八路不扰民

好久不看长篇了。说眼睛不如以前,坐久了腰疼,读长篇比读诗歌、短篇和散文要累的多,这些都是真的。不过仍然是籍口而已。其实,如果有好看的、感兴趣的长篇,还是会看下去的。

可以看的东西太多了,看什么好呢?手头上有一套王鼎钧的回忆录四部曲,先从第一部【昨天的云】开始。

鼎公的书不急不徐,看起来不累。不像小说以情节铺垫高潮那样,或者令人兴奋,或者令人悲哀。回忆录是以真实为基础的文学体裁。读着读着,就发现一些以前不知道的历史真实。

鼎公以一个既不是国民党又不是共产党的身份和角度来叙述问题,让我等没有经历过抗战的后辈对他所经历过抗战时期的敌后部分有了新的认识。而不是像现在大陆一些抗战电视剧那样,把一个方面拼命的拔高贴金神话,另一方面无情地打压贬低丑化,使具有普通常识的老百姓都不相信。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不过,有时候,总有些阴云密布的时候,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下的东西在当时就看不清楚,云消雾散和时过境迁后,就更看不见了,或许就被历史的尘埃永远的烟埋。


孔子像

在我的印象里,近代的孔夫子命运多变。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就有“打到孔家店”一说,文化大革命更经历过“批林批孔”运动,好在现在的大陆,又好像又恢复孔子的至圣先师的身份。但是民国时期,我的印象中,尤其在山东,好像孔夫子还是受到尊崇的。不过,在鼎公的描述中,他入学时,大约上世纪30年代末,学生犯了过失,要面对孔像罚站。可是,不久,县政府来了命令,孔像必须拆除,校长就用牛将孔子像拉倒了。

“牛只当是耕田拉车,向前一用力,哗啦啦神像倒坍。”

原来,民国政府当初也是不要孔子像的。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汉奸

鼎公书里的许多汉奸都有“不得已”的难处。比如日军把大地主权爷“请”出来做区长。但是“他当汉奸出于万不得已,全家上上下下四十多口,靠收租维持生活,如果长期流亡在外做难民,不但收租困难,也一定招人绑票勒索。他是一个君子,无力为善却也不肯为恶,由他来占区长的位子,大家比较放心些。

为了孩子们到敌占区上学,这个区长说,”你可以指校长是伪校长,不可以指学生是伪学生,“正如我这个区长是伪的,那区里的老百姓一点也不伪!”他又说,“学生不伪,知识不伪,咱山东教的几何代数跟重庆教的一模一样!”

另外,还重点描述了一个起义的大汉奸“疯爷”。疯爷是前清进士衍公之子,抗战期间跟日本鬼子有来往。当地游击队领导认为,衍公的儿子当然不可以做汉奸。出于保全衍公的名誉,于是,游击队夜里把他捉过来,说“他是投诚反正的。”这在地方游击队心里,“那是心存忠厚。”后来,这个疯爷虽然跟日本鬼子来往,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乡里的事情。

我没有生长在抗战年代,有没有经历敌占区的生活。不过听说,有朋友的亲戚在敌占区当村长,一面为日本人维持秩序,一面给八路军通风报信,结果抗战胜利后,被当汉奸枪毙了。看到鼎公的描写,在头脑里给“汉奸”的概念增加了不同的内涵。在敌占区那些为敌人干事的人,也要因人而异,有些人是迫不得已,有些人是死心塌地,不能统统一律归为“汉奸”。

历史事件,不是当事人、当时人,得到的消息和知识,多半为道听途说。如今,连汪精卫这样的一号大汉奸,也开始有不同的说法。吾等只能存疑,或者姑妄听之、姑且信之。


游击队

抗战中,有些游击队隶属于国军,有些是八路军。但是,还有一部分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地方武装,由自己解决钱粮和武器弹药,其中也包括一些土匪。

鼎公书中的八路军游击队,除了唱歌,就是给老乡挑水、推碾子、帮助老百姓。而国军游击队是绝对不做这样事情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扰民。

比如,国军的游击队强迫周围的农民“送给养”,还嫌饭食粗糙,“排尾到排头一个一个把瓦罐踢翻,热腾腾的高粱地瓜稀饭流了一地。”用枪要求农民“限中午把新的给养送到”。游击队的头目还振振有词:“说到扰民,还不是为了抗战?抗战还能不扰民?蒋委员长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句话就是教我们扰民。游击队的这些枪,这些子弹,都是咱姓爷们自己买的,咱们是卖了房子卖了田地来打游击的,要说扰民,咱们先把自己扰够了。咱们游击队,不过一天吃老百姓两顿高粱煎饼罢了!”

鼎公虽然属于国军的游击队,看不下去,多说了几句,就被批成“八路军”。怪不得,老百姓拥护八路军共产党。都是抗日的武装,为什么八路军就可以不扰民,国军就非要扰民呢?似乎退到台湾的国民党,在总结以往的失败教训中,总是说些什么“共谍”之类的原因。从来没有这样一条:失民心者失天下也。

《沙家浜》剧照

原来以为八路军给老乡挑水干活,就像革命现代样板戏《沙家浜》中唱的“军民鱼水情”,是共产党的宣传,原来是真有其事。这话从鼎公口里讲来,可信度高,因为鼎公不是共产党,是跟随国民党从大陆到台湾的人。

今天读完了第一部,接着看第二部。


05/03/2023 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