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体模凌两可 非虚构切记真实

下午听韩秀老师讲座,有关【非虚构写作之种种】。大家都是在现场听课,只有少数不在华府的人,如我,才在网上听课。

她的一些提法,对我很有启发。比如,她认为小说是最谦逊、最能容纳他人的文学载体。即使小说用第一人称讲故事,读者也知道文中的“我”,并非作者本人。作者本人跟故事的主人翁,或者其他人都没有直接关系,一切都是虚构的。作者并没有直接在文中发言或表态,而是在幕后躲得远远的。作者其实是通过这些虚构的故事和人物,来表达其内心的真实意图。

有没有例外?也就是说,会不会有第一人称讲故事的小说,讲的是自己真实的故事。我有个“坏习惯”,常常被别人讨厌和诟骂,就是质疑一些我不太了解的说法,并提出不同的看法,或幼稚、或无知、或肤浅。

踏入“从心所欲”之年,人们就会知道,每个人认识都局限于各人自身的经历和环境。故此,我不会打算将“真理”的普遍性纳入个人狭隘的认识范畴内。年轻无知无畏的时候,人们容易产生这种想法。当然,年纪大了,愈发固执己见,也不乏其人。

现在,我尽量不会直接提出不同看法或者当场反驳了。因为很多时候,在课堂上会引起哄堂大笑,在朋友之间会引起不必要的争吵;更多的时候,是自己的浅陋和无知暴露无遗。比如,当我被“培养”成无神论者时,认为“上帝”、“真主”、“佛主”等神仙鬼怪都是荒谬的信仰。比如,当我被教育要对伟人“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时,却狂热到五体投地。

当然,我也不会随便就去怀疑牛顿的力学原理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不管是狭义还是广义,因为我实在够不着他们巨人的肩膀。但是,我会自己去试图弄懂那些属于我狭隘认识范围中的一些常识问题。所谓陋习难改,虽然正在、还在改着。


为什么会有以上这个问题?因为我以前在读萧红的作品时,觉得她那种自传式叙事方法,似乎是一种介于小说和散文之间的边缘文体。读后会感到,这篇小说除了散文化的叙述语言与传统小说的叙述语言不同以外,有些地方,讲的就是“我”作者本人,因为跟作者的经历极为相似。具体的实例,就不一一列举了。

于是有人认为,萧红的小说,如【呼兰河传】,不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同时,萧红的散文集【商市街】使用了不少小说的技巧,发表后曾遭到“看不明白”的议论。从文体上看,它更接近小说,不过它又是“不折不扣的生活记录”(见萧军《商市街·读后记》)。1936年文化生活出版社(上海)出版时,定名为【商市街】(散文集),而2012年现代出版社就将其列为【商市街:萧红短篇小说】

不管人们怎么看,萧红的作品到底定义为小说还是别的什么文体,都说明萧红的作品文体具有“虚构”和“非虚构”两者交融的边缘性。有人称之为“萧红体”。

正如我在大学里的一位英文老师讲的:“Every rule has its leaks”凡事都有例外(每条规则都有漏洞)。老师教了我三年,很多话都忘了,这句话不知怎么至今记得。萧红的创作,从一个方面试图表明,小说这样的虚构写作,也有可能读到作者真实的一面,真实的事件或者真实的感情流露。同样,一个不折不扣的生活记录或者一篇散文,也可以写得“像小说”那般虚构。

不过,即使是有漏洞的规律,也仍然是规律。正如医生说,这个手术有99%的成功率,这种疫苗的疗效有90%以上,在人们的心中,那就是可以成功的手术和有效的疫苗。小说,说到底,还是属于虚构类的文学作品,作品中的人物,即使有原型,都是作者在脑海里虚构产生的。

既然是“非虚构写作”,如新闻报导、采访记录、传记写作之类,当然就要尽可能地尊重事实,切忌道听途说和主观臆想,让自己隐没在事实之后。而其它的“非虚构写作”,如我自己写的随感(日记)、杂文则应该是如实记载当时的事件,以及作者的真实想法和反应,做不到100%,能做到99%也好。

作为我自己,则是尽兴地读书,随心地写作。诚如韩秀老师所言:“准备发表的不在此列”。


03/05/2023 周日

核磁黑洞奇遇记 共振聆听宇宙音

眼前一片黑暗,身体被缓慢吸入宇宙黑洞,黑洞里什么也看不见。听科学家说,黑洞连光都可以吸进来。失去其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后,随光速而来的亮度也消失在黑洞巨大的旋窝中。耳边唯一的地球上人类的信息,来自耳机中人类创造的乐器振动和人类声带振动产生的音乐。那是进入黑洞前,一个黑人医师送给我的礼物。

黑洞中渐渐传来电波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就像人类发报机传出的“永不消逝的电波”。那个声音很熟悉,就像当年中共在敌占区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偷偷发报,敌人侦察探测车顶上的天线四下转动,沿途努力寻找电波的来源。

滴滴滴答、滴滴答答、答答滴滴、答答答滴,分明是是在用莫斯码呼救。可惜,小时候没有参加少年电讯班,未能接受过收发报的训练,无法破译SOS的密码。否则,我应该知道,这可能是三体人在另一个星球上的出发信号。地球人要小心啊!

声波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重,渐渐变成了春雷隆隆。雷声开始是一阵阵的,间隙中隐约还听到地球人乐器和声带振动的悦耳。不久,雷声密集起来,轰隆隆地没有了间隔。黑洞中,我被沉闷的雷声包围裹挟,好似地球人所说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雷声中,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混入千千万万个雷分子,在黑洞中上下跳跃翻腾。人类那颗孤独的灵魂,在沉闷中更加沉闷。

沉闷穿过地壳,渗透岩浆、钻入地幔,终于下沉到地核,到达十八层地狱的底部,炼狱的中心。我就是当年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那只石猴,任凭72般变化,上下腾挪,也逃不出那个乾坤八卦炉。

一阵清脆的机枪响声“哒哒哒”地传来,开始仿佛是试射,哒哒——哒哒。紧接着枪声就密集起来,仿佛雨点一样,在身前身后哒哒哒哒哒哒响个不停。颇有些像俄乌战场上,俄军正在包围乌克兰东部城市巴赫姆特(Bakhmut)。枪声越来越激烈,中间开始夹杂者重武器的响声,坦克的炮口喷射出死神的烈焰,重炮、导弹似巨浪排山倒海地压下来。战火所到,一片火海废墟尸体焦糊。我开始挣扎,拼命想逃脱这人间的炼狱。

忽然,我们飞艇上的警报器想起来,嗡——嗡——嗡。不紧不慢地有节奏地报告飞艇出现故障,或是被宇宙中不明飞行物所击中。虽然黑暗中我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脑海中凭印象可以看见那些警报灯,忽闪忽闪地亮着,转动着,发出柔和的可见光,红的、黄的、绿的和白色的。我开始有些晕眩。它们不是应该和窗舷外那些恒星和行星一样,静静的眨巴着小眼睛,带着神秘的色彩,发出诗一般的呓语吗?

嗡——嗡——嗡,节奏稳定,有板有眼,警报器不慌不忙地响着,声音的分贝越来越高。飞艇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操纵台上的荧光屏,其实在黑洞里什么也看不见。我摸索着,寻找那些光源被吸走后,红色灯管的热源,试图探明警报的来源。

机舱里开始闷热起来,背上热乎乎的,血液在血管内急速的流动,排出汗液,以减轻皮肤因焦虑产生的灼热。心脏急速地工作着,使人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快的的过程,常常伴随着心慌。我努力吞下口中残存的液体,以补充心脏因过度活跃而丧失的能量。积攒了一会儿后,又是一口。宛如沙漠中吸允沙坑的湿润。渐渐地,警报消除,更换了另一种声音。

那个声音,随着一股振动而来。就像当年在建筑工地上,手持掘地机,突突突地对着水泥地面钻下去。水泥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缝,在掘地机钻头顽强地冲击下,裂缝开始愁眉苦脸的扩展,不久就四分五裂,全缐溃败。

冲击声时而变成地质队钻井平台上的钻机声。吭-吭-吭地平稳钻进,穿过柔软的页岩,细腻的石灰岩,粗糙的砂岩,和坚硬难啃的花岗岩。仿佛在岩心中看到了石油、煤矿、金矿,还有淇河边上金伯利岩体中挖掘不着,掩藏多年暗自发光的金刚石。

除了清晨散步时,林中树巅小鸟清脆悦耳的求偶声,此刻,几乎所有地狱人间天堂里,那些揪心、刺耳、霹雳、麻木、爆炸、迟钝、稀里哗啦、劈里啪啦令人烦躁不安、心惊肉跳、以致癫痫疯狂的呻吟和巨响们,高矮肥瘦,齐聚一堂,演出了一场贝多芬耳聋后未能创作出的第十交响曲——“黑洞之音”。

“OK,Good job!”——

耳机里忽然传出上帝仁慈和蔼的声音。像一道亮光,瞬间劈开宇宙,斩断黑洞。睁开眼,黑人医师轻轻摘掉我头上的耳机,被第十交响曲所掩盖的,地球人的乐器和声带所振动的“音乐之声”,随着核磁共振(MRI)检查的结束,也悄然逝去。

原以为,核磁共振检查,就像X光检查一样,在黑暗中悄然进行,很快完成。不同之处,仅仅是躺下而已。哪里知道,这是一场15-20分钟的黑洞之行。进洞前,黑人医师交给我一个跳伞求生的按钮,如果实在受不了,按一下按钮,就可以解脱。

其间,有几次我几乎要按下按钮。这时,我想到“红岩”中,那些在中美合作所白公馆和渣滓洞集中营里的革命烈士,如江姐、许云峰、罗世文、车耀先们,他们在严刑拷打前,威武不屈。纵然没有他们的铮铮铁骨,至少,我也要向宇宙人秀秀咱地球人的骨气。

我到现在还记得罗世文的那首诗:

故国山河壮,
群情尽望春;
英雄夸统一,
后笑是何人?

诗读到这里,我径自含泪笑了。


关键是,怎么世间从来都没有人跟我提起过,做MRI检查,还要听一场宇宙洪荒的“黑洞之音”?


03/04/2023 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