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伦堡重游:观光、历史与人性的对话

清晨,纽伦堡的空气清爽宜人,五十多华氏度的微凉唤醒了我的感官。两年前的秋天,我初次造访这座城市,匆匆走过纳粹党代会遗址和主广场,留下的记忆如同一本未完的日记,带着围挡的遗憾和钟声的余韵。

这一次,我带着更深的好奇,试图从观光者的视角深入到历史的沉思,最终触及对人类行为的反思。相机里的画面、轮椅碾过的石板路、心中的感触,共同拼凑出纽伦堡的灵魂,也让我从城市的风景走向历史的深渊,再到人类命运的叩问。


清晨:温馨的开篇与历史的低语

清晨的纽伦堡尚未苏醒,我们的行程,从弗劳伦特城堡(Frauentor Tower)开始。

塔楼的名字本意为“女神门”塔,厚重的石墙与尖顶碉堡在晨光中散发中世纪的坚韧,仿佛从现代化的都市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门扉。

穿过城门,手工艺村(Handwerkerhof)如童话般展开,木构小屋前摆放着精致的锡器和姜饼,那个小小的“许愿井”让我驻足。我抛下一枚硬币,闭眼许愿,脑海中浮现东方寺庙香火袅绕的画面,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在此刻显得亲切而奇妙。

这里是一处充满中世纪风情的旅游目的地。游客不仅可以购买到精美的手工艺品,如木雕、皮革制品、陶器等,还能亲身体验一些手工艺的制作过程,比如制陶、织布、和玻璃吹制等。

手工艺村的建筑风格非常具有特色,许多小店铺都是根据历史传统设计的,给人一种回到了过去时光的感觉。清晨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周围的温馨气息让我感到,纽伦堡的日常之美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抹柔光。

从手工艺村出来,城堡面对一个典型的德国火车站广场,开阔繁忙,人流络绎不绝。看着如此现代化的城市,我仿佛从中世纪一下子穿越回到当下的社会。


正午:钟声与记忆的交叠

临近正午,我推着车步入主广场(Hauptmarkt)。

圣母教堂(Frauenkirche)的哥特式立面高耸入云,旁边的美丽喷泉(Schöner Brunnen)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喷泉的雕像栩栩如生,背景是熙攘的集市摊位,摊贩的叫卖声与游客的笑声交织。

再次见到上次走过的佩格尼茨河(Pegnitz),河水映衬着古老的木桁架建筑,从市中心蜿蜒而过,把老城区自然分为南北两部分。

途中路过愚人船喷泉(Narrenschiffbrunnen),上次好像没有见到。喷泉上是一艘满载“愚人”的船,人物形态夸张,寓意人类社会的荒谬与愚昧。似乎在提醒人们反思人性的弱点。

还有一处别具一格的现代喷泉,牙齿喷泉(Stockzahnbrunnen)。名字直译为“臼齿喷泉”,也被称作“坏牙喷泉”,不禁让我联想起躺在牙医手术台上的情景。是否是纽伦堡人对日常生活中痛苦和滑稽一面的调侃?

两年前的秋天,我曾站在这里,听着正午的钟声,却因施工围挡只能远远凝望,当时的广场面貌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如今,恢复原貌后的广场,宽阔得几乎认不住来了。

这一次,钟声再次响起,清脆而悠扬。我站在喷泉旁,转动幸运金环,感受仪式感带来的满足。

广场的另一边,是各种商店和待客的观光旅游车,跟神圣的教堂探讨着平民百姓的市井生活。

广场生动而庄严,仿佛在诉说它未完的故事。记忆与现实重叠,钟声不仅标记时间,也唤醒记忆。纽伦堡的繁荣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历史创伤?


午后:高处的辽阔与历史的重量

纽伦堡皇宫是这座城市的象征,也是德国最重要的中世纪城堡之一。

午后,我推车向山上的纽伦堡皇宫(Kaiserburg)发起挑战。石板路的坡度对轮椅来说是个考验,轮胎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抗议声,导游担忧的眼神让我更想坚持。

皇宫建筑群依山而建,坐落在老城区北端的砂岩高地上,俯瞰全城,气势雄伟。我跟在参观的队伍后,克服腰腿带来的疼痛,终于登上城堡高处。

皇宫看起来,像个碉堡群,最为突出的是塔楼,登上去可以俯瞰纽伦堡红屋顶老城全景。

纽伦堡的全貌扑面而来——红瓦屋顶连绵起伏,佩格尼茨河如玉带蜿蜒,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天际。

我坐在轮椅上,阳光洒在脸上,微风送来初夏的清香。这片风景让我心生辽阔,仿佛触摸到城市的历史脉络。两年前,我未曾登高,错过了这震撼的俯瞰;如今,这张照片不仅记录了红屋顶的壮丽,也承载了我克服困难后的自由感。

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倾斜的下山路,给许多腿脚不力的游人带来困难,大家纷纷相互搀扶,携手而行。而我,则紧握刹车把,尽量控制下行的速度,砥砺前行。直到在一个狭窄的石头阶梯前,才在导游的帮助下,到达平地,完成最后的皇宫行

回程途中,一路上经过许多巴伐利亚风格的建筑——典型的浅色墙面上装饰着许多几何形的红色线条。

路过丢勒故居和圣塞巴尔德教堂时,教堂的钟声低沉悠长,像是城市深埋的呼吸。

市政厅像一座宫殿,每一扇大门上的雕塑,都讲着自己的故事。导游提到的中世纪地牢则提醒我,纽伦堡的辉煌背后,也有审判与惩罚的阴影。人类的行为总在权力与正义之间摇摆,城堡的高处既是荣耀的象征,也是警醒的瞭望台。


黄昏:历史反思和人性叩问

黄昏时分,旅游车路过纳粹党代会遗址。巨大的混凝土建筑在夕阳下显得冰冷而肃穆,远处检阅场的空旷透出历史的沉重。

两年前的秋天,我曾下车步行到检阅场,站在巨大的看台上,感受极权历史的压迫感。黑白影像和文字记录着纳粹党集会的狂热与毁灭,震撼得让我久久无法释怀。不由得回想当年作为红卫兵的我,不是也在天安门广场表现过这种革命的狂热吗?

这一次,车窗外的遗址虽只是匆匆一瞥,导游的讲解却让我陷入更深的沉思。她提到,德国老一代(纳粹时代亲历者)往往沉默,避谈过去,试图逃避创伤与愧疚;中生代(战后一代)通过1968年学生运动和奥斯维辛审判,勇敢质询父母辈的共谋,深刻反思并为上一代的错误忏悔;年轻一代则在学校从五年级起接受系统教育,参观集中营、聆听幸存者证言,批判希特勒与纳粹,重建人性价值。

这种代际传承的“对过去的反思”(Vergangenheitsbewältigung)让我感慨:德国以坦诚面对历史,试图消化纳粹暴行的创伤,相比之下,日本政府在南京大屠杀、731部队等历史问题上的模糊态度显得不足。这种勇气不仅体现在纽伦堡审判纪念馆的展板上,也融入德国的法律(禁止纳粹符号)、纪念碑(如柏林大屠杀纪念碑)和日常教育中。

站在车窗前,我拍下夕阳下的遗址,余晖为冰冷的建筑镀上一层柔光,仿佛在诉说宽恕与铭记的平衡。这片风景不仅唤起两年前的震撼,也让我思考更深的人性问题:纳粹的崛起源于集体的盲从与沉默,德国的反思则展现了人类自我纠正的可能。

历史不是孤立的过往,而是对今日的警醒。人类行为中,集体责任与个人良知如何平衡?遗忘与铭记如何取舍?纽伦堡的遗址让我意识到,反思历史不仅是德国的课题,也是全人类的命题——从美国的奴隶制到殖民主义的遗产,每一个社会都需要直面自己的阴影,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回程的路上,掌舵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司机。车窗前,红色短发、手臂上的纹身,透出一种自信而坦率的现代气息。她一边掌握方向盘,一边温和地和乘客交流,既稳健又礼貌。透过宽大车窗,我望见纽伦堡古老的砂岩建筑,红瓦屋顶与浮雕墙面静静矗立,诉说着数百年的故事。街角的候车亭、自行车停靠区,还有广告旗帜上的现代形象,则提醒着我,这里并非凝固的博物馆,而是一座鲜活的城市。

在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纽伦堡的两面:一面是沉甸甸的历史,一面是年轻一代自由而鲜明的姿态。历史与当下,就这样自然地交织在一辆行进的巴士里。


尾声:观光也是人性的旅程

黄昏的主广场,夕阳洒在圣母教堂的尖顶上,佩格尼茨河的波光与桥影交织,钟声与集市的喧嚣此起彼伏。两年前的秋天,我在这里听到正午的钟声,却因围挡未能看清广场的全貌;如今,完整的纽伦堡在我眼前展开,像一本日记翻开了新的一页。女神门的温暖、圣劳伦斯教堂的光影、主广场的生机、皇宫的辽阔、纳粹党代会遗址的沉重,每一处都是这座城市灵魂的拼图。

德国“对过去的反思”,让我看到,一个民族如何通过教育、纪念和对话,从沉默走向忏悔,再到重塑人性。这种勇气不仅让我对比日本的历史态度,也让我思考:人类如何在错误中学习?如何在记忆与遗忘间找到平衡?

旅游并不是简单的到此一游,而是一场从风景到历史的旅程,最终抵达对人性的探索。纽伦堡的城墙、河流、教堂,甚至是那些历史的伤痕,都在告诉我:有些记忆历久弥坚,有些角落需要重建,而某些部分,我们或许永远无法触及。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再次回到这里,翻开这本随记的新页,让今日的所见成为新的记忆碎片,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唤醒,提醒我继续追问人类行为的深意。

【多瑙河游记·纽伦堡重游】


06/10/2025 草记于纽伦堡途中
09/19/2025 整理于瓦蓝湖畔

多瑙河 雷根斯堡/凯尔海姆随笔

序言

晨光初照,多瑙河缓缓流淌,雾气在河面轻轻漂浮,仿佛带着千年的记忆。雷根斯堡,这座被时间温柔刻画的古城,静静地苏醒。河畔的钟声、哥特式尖塔的剪影、石桥上商队的足迹……每一个细节都像在低声讲述历史的故事。


今天,我们将踏上岸上慢游之旅,推开城市的门扉,寻找那些遗落在砖石与雕塑间的光影与诗意。

上午九时,邮轮安排的岸上旅游开始。我们原来安排在第一组,但导游见我推车而行,建议改到最后一组——慢游组。这个组是为几位行动不便的游客所安排,其中还有另一辆手推车,这样节奏更适合我们,也让游览变得悠闲而从容。


皇家别墅(Royal Villa)

河边矗立着一座哥特式的“皇家别墅”,导游讲述了它背后的故事:这座别墅是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下令建造,作为礼物送给他挚爱的儿媳——奥地利公主茜茜的姐姐海伦妮(Helene)。然而海伦妮婚后并不幸福,最终离开,这座别墅也因此长久闲置。

塔楼与窗棂的设计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忧郁,仿佛仍在低语着那段未竟的人生。与老城的喧嚣相比,这里更像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幽静而孤独。

站在别墅前,我们能清晰感受到一种与繁华背道而驰的静默,恰与今日游客的热闹声响形成鲜明反差。那一刻,仿佛连脚步声都轻了下来,生怕惊扰了这份被尘封的宁静。


大金鱼(Golden Fish)

沿河行走间,一条约三米长的抽象金色鱼形雕塑映入眼帘。它的表面以反光材质制成,在上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漂浮在多瑙河畔的一道光影。

导游为我们解释它的象征:

  • 多瑙河的馈赠——金色呼应雷根斯堡作为重要贸易城市的繁荣,而鱼形则隐喻多瑙河滋养城市的生命力。
  • 宗教隐喻——在基督教传统中,鱼是古老的信徒符号(希腊语“ΙΧΘΥΣ”),雷根斯堡大教堂彩窗中亦能见到类似的图案。
  • 现代艺术与历史对话——雕塑的极简现代风格,与周围中世纪的石墙与尖塔形成鲜明反差,引人思索传统与变革之间的张力。

雕塑背面镌刻着一句话:“时间如河流般流逝(Die Zeit fließt wie ein Fluss)。”这让我不禁想起孔夫子的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在金光粼粼的水面映照下,东西方的哲思仿佛在这里交汇,形成一场跨越千年的静默对话。那一刻,我只是静静伫立,任思绪随河水缓缓流淌,心中涌起一种自豪且厚重的感受。


会喝酒的狮子(Biertrinker-Brunnen)

在大金鱼雕塑对面的博物馆外,伫立着一座狮子手持酒杯的喷泉——啤酒饮者喷泉。石狮昂首举杯,仿佛正准备加入一场热闹的宴饮。酒杯上刻着醒目的字母“B”,代表雷根斯堡最古老的啤酒品牌 Bischofshof,自1649年酿造至今,见证了这座城市的酿酒传统。

导游讲述了它背后的文化与传说:狮子的举杯动作模仿着巴伐利亚啤酒节上热情洋溢的干杯(Prost!)手势,每天在固定时刻都会“表演”这一举动。而它的灵感则来自中世纪的“狮子法庭”传说:据说,当年若有罪犯能让石狮喝下啤酒,便可免罪,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我们恰巧赶上了狮子举杯的瞬间。虽然杯中没有真正的啤酒流下,但喷泉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彩,仿佛替这座古老城市讲述着一段轻松而幽默的故事。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历史并不总是沉重的,它也会以俏皮的姿态出现,让人会心一笑。


统帅门(Porta Praetoria)

在老城一隅,矗立着雷根斯堡保存最完好的古罗马石砌城门——统帅门。它也是德国现存最古老的罗马建筑之一。

这座城门建于公元179年,由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在位时的士兵所修筑,作为古罗马城堡的北门。如今门楣上的碑刻虽为复制品,却仍清晰记录着当年的军团编号——Legio III Italica,以及城池建造的年代。石块的斑驳痕迹,似乎仍在无声地讲述那段帝国的远征与守备。

站在统帅门下,我不由得想象两千年前的场景:披甲的士兵昼夜守望,车马在城门下轰然驶过,喧嚣与庄严交织。而今,行人从容地穿行其中,仿佛时光悄悄将战火与威严磨平,只留下厚重的石壁,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的记忆。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像是这条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而城门却依旧坚定伫立,见证着人世的沧桑流转。


雷根斯堡世界遗产游客中心

穿过老城区的石板街道,我们来到雷根斯堡世界遗产游客中心。

空气中弥漫着香肠馆的烟火气。中心建筑的旁边,是已有五百多年历史,被称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香肠摊之一。

游客中心是一个免费开放的展览与资讯中心,通过互动屏幕、影片和虚拟模型,讲述了这座城市从罗马军事要塞 Castra Regina,到中世纪商贸枢纽,再到神圣罗马帝国自由城,最终成为现代巴伐利亚文化名城的演变历程。

站在中心的地图和3D模型前,我仿佛能感受到老城那密密麻麻的街巷、教堂尖塔以及穿行其中的人群。多瑙河的水路贸易、宗教与文化活动、市民社会的行会和市场——这些历史元素像一幅立体画,立刻让人明白为何雷根斯堡能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


雷根斯堡石桥(Steinerne Brücke)

穿过老城区街道,我们来到石桥。它跨越多瑙河,是除大教堂外最著名的地标。虽然建于1135–1146年,却是当时欧洲最宏伟的石桥之一,全长约310米,连接老城与对岸的Stadtamhof。那时它是通往东欧和巴尔干半岛的重要通道,商队、骑士、朝圣者从这里经过,让雷根斯堡成为繁盛的商贸枢纽。

石桥由16个石拱组成,坚固地横卧在河面上。相传,当年建桥工匠与大教堂工匠比拼速度,他甚至向魔鬼许下诺言才得以提前完工。也因此桥面微弯,台阶陡峭,仿佛还留着“魔鬼的痕迹”。我走在其上,不禁想象九百年前的车马人流,仿佛历史感扑面而来。

二战时两座桥拱被炸毁,1950年代修复,2010–2018年又进行加固。虽然用了现代材料,外观却尽量保持原貌。如今,它已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的一部分。

站在桥上,远眺两岸城郭,脚下的石板似乎仍在回响着九百年前的商队车轮与朝圣者的脚步声。那时,这里是通往东西方的重要要道,被称作中世纪的“高速公路”。而今天,桥上游人轻声交谈、拍照留影,昔日的喧嚣已化为静谧的风景。伫立其间,我感到自己像是与历史短暂对话的旅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折叠,古老与当下重叠成了一幅耐人寻味的画卷。


雷根斯堡主教座堂(St. Peter’s Cathedral)

圣伯多禄主教座堂是德国南部哥特式建筑的巅峰之作,始建于1275年,历经近六个世纪才完工。其双塔高达105米,直刺云天,成为多瑙河畔最为醒目的地标。

教堂内部收藏着无数艺术瑰宝:14世纪的彩色玻璃窗——《圣母生平窗》,绚丽光影仿佛为石墙注入了灵魂;高耸的“天使柱”雕刻精美,展现了中世纪匠人的灵思;而银质主祭坛则闪烁着庄严与神圣的光辉。这里还是一座声学奇迹,拥有九千根音管的宏伟管风琴,每年夏季都奏响国际管风琴音乐节的恢宏乐章。

这一次,我们因行程有限,只在外部驻足仰望。阳光洒落在石质立面上,繁复的尖塔与飞扶壁投下斑驳的影子。即使没有走入内部,教堂本身的雄伟气势与庄严氛围,已足以让人心生敬畏。那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而历史与信仰却在这片刻的凝视中变得格外厚重。


《多瑙河最后一站书怀》

晨光推开多瑙河的雾,
雷根斯堡在蓝调里苏醒。
遛狗人剪影掠过舷窗,
十三度的风正数着,
罗马人留下的砖石。

皇家别墅的塔尖,
用哥特式语法,
写着未完成的十四行诗。

那位公主的忧郁,
比巴伐利亚的云,
更适合做穹顶的浮雕。

而大金鱼突然翻身,
把《论语》里的川流,
和拉丁谚语,
镀成一道粼粼的证词。

我们站在两种时态之间,
看啤酒沫从石狮唇边,
落进公元179年的统帅门阴影里。

石桥在修复与风化之间,
练习平衡术。
导游说:最坚固的部分,
是那些,
允许自己破碎的石头。

钟声在十点二十,
突然垂直落下。
哥特式尖塔把天空,
钉在彩窗画上。
我们仰头时,
有鸽子从圣徒眼眶里,
扑棱棱地飞出来。


凯尔海姆 Kelheim

离开雷根斯堡,下午五时许,我们到达凯尔海姆的解放纪念馆(Befreiungshalle)。

解放纪念馆位于多瑙河、阿尔特米尔河和美因-多瑙河运河汇合处的高地,由路德维希一世兴建,以纪念1813–1815年德意志各邦战胜拿破仑的胜利。

远看,新古典主义圆形大厅,直径45米,高45米;18根巨柱代表参战德意志邦国。

近观,34尊胜利女神像,高3.5米,象征参与解放战争的34个军团。透光穹顶在特定时间形成铁十字光影;声学设计让轻声回响长达7秒,象征“解放呼声永不消散”。

站在纪念馆前,感受到19世纪德意志民族从分裂到觉醒的澎湃情绪;而我们的多瑙河之旅,正串联起这些史诗般的历史坐标。

如果时间允许,下山后可以到凯尔海姆老城喝一杯“威尔滕堡修道院啤酒”,当年路德维希一世巡视工程时最爱的饮品🍺。


尾声

幕色缓缓降临,多瑙河的水面染上淡淡的金蓝。夕阳的余晖中投射长长的影子,石桥与老城的轮廓在灯光下愈发清晰。一天的慢游结束,我们的脚步也随之放轻,像河水一样缓缓流淌。

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每一块砖、每一座雕塑、每一段历史,都像低声讲述着岁月的秘密。皇家别墅的忧郁、石桥的坚韧、大金鱼的哲思、解放纪念馆的回响……这些瞬间汇成一条无声的河流,流进记忆,也流进心底。

多瑙河还要继续北上,但雷根斯堡的影像,早已与我们同行。夜风拂面,仿佛听到河水轻轻低语:

时间如河,流淌不息,你我皆在其中。”

【多瑙河航笺·雷根斯堡/凯尔海姆】


06/09/2025 草记于多瑙河上
09/16/2025 整理于瓦蓝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