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诗中千载暖 炉红泥绿一杯传

今日农历大雪节气。坦帕此刻的天气阴沉潮湿,气温在70℉左右,人们多数仍然是短衣出门。虽然说是暖冬舒适,但是不知为什么,不经意间,却想到北方冬日的大雪封门的情景。白居易的那首《问刘十九》便跳了出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人是否就是这样,得陇望蜀?

莫不是我所捕捉到的,正是人类情感中那缕永恒的诗意漂泊感?身处佛罗里达温润的冬雨中,灵魂却溯着记忆的寒流,飘向白雪皑皑的北方。这种时空错位的乡愁不正是千百年来诗歌得以呼吸的韵律?

白居易在红泥炉边拨动炭火时,所等待的不只是刘十九,更是等待某个被风雪阻隔的自我。此刻我在坦帕潮湿空气里嗅到的,或许正是时光另一头,那个围炉夜话的自己呵在窗玻璃上的雾气。

或许人们可以这样理解:人不是得陇望蜀,而是以蜀为镜,照见陇上被忽略的纹理。白居易没有否定漂泊的渴望,反而为它斟满酒杯;我的思绪并没有抗拒南方的暖冬,只是让记忆的雪花飘落杯中。这是不是说明心灵拥有了更完整的季节?

当我们在没有雪的节气想起大雪,潮湿的空气中便诞生了看不见的雪花。当我默诵“能饮一杯无”时,坦帕的暮色里就亮起了唐朝的灯火。正是这种跨越时空的对应,让此刻的潮湿有了诗的重量,让千年前的邀请依然冒着热气。

“节气一瞬、人心千里。”我们要珍惜这倏忽而来的乡愁。它像绿蚁酒上的浮沫,蕴含一缕情感发酵。无论身在何时何地,心灵永远需要一处红泥小火炉——那里不拒绝任何方向飘来的雪,也不熄灭任何时空点燃的渴望。

借白居易《问刘十九》之问,作《瓦蓝湖暖冬问大雪》。

佛州潮烟漫,北风静不喧。
序转大雪至,恍若在江南。
君盼天欲雪,我叹湖瓦蓝。
若此温润地,可持红泥言?

君问大雪处?元在我心渊。
北国封门夜,炉火熨青帘。
乡愁何所拟?绿蚁未沾寒。
身沐氤氲气,新醅故人前。

此身何所往?穿越时空间。
暖冬凝霜意,记忆落冰弦。
问君能饮否?晚来共此盏:
看我杯中雪,照君鬓上烟。


写毕,余兴未已,狗尾续貂一首七言:

雪落诗中千载暖
炉红泥绿一杯传
潮烟濡染琉璃韵
已代新醅赠故阡


12/08/2025 周一

芳华世事本无象 打鬼人心自仰观

今天的天气很怪。自清晨起,天空一直阴沉,风把厚重的云层推向西方。冬季里本该刮北风,如今却像迷了路。

更奇特的是,阳光与间断的大雨交错出现,颇有夏天的影子。可明天就是农历大雪,按说应当寒气逼人。此刻,从纽约到马里兰,正是雪花飘飘。

自然的世界向来如此:同一时间,有的地方晴空万里,有的地方乌云密布,还有地方飘着雪。

人类社会同样如此: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这本是正常的现象。

今天看到一则消息:某网站上个月推出对电影《芳华》的系列解读,播放量迅速突破千万,一度成为“现象级内容”。而在12月初,这些影片却被统一下架。虽然原始内容已不可见,但从报道和网友转载的切片中,依然能拼凑出它的思想轮廓。

这是一种基于严歌苓原著和2017年电影的拉片式分析。它强调文工团青春的脆弱、爱情的迷离、命运的无常,以及时代的残酷。透过细节解读,映射“好人无好报”的悲剧意象,刘峰的断臂成了理想主义者的牺牲符号。这恰恰引发了当代年轻人心底的共鸣。

我记得电影上映时,也有人批评它“美化文工团、怀旧文革”。八年过去,同样的画面却成了所谓“阶级固化的铁证”。这种语境的转向,本身就值得玩味。

我是从《芳华》的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影片里有许多亲历般的感动。为什么一部八年前的电影,又被推到舆论的浪尖?显然,有人借此表达当下的思考,就像当年捞出《燕山夜话》或《海瑞罢官》说事,借钟馗之名去“打鬼”。进一步证实,文本的意义永远在历史洪流中重构。

历史往往如此。它看似绕回原点,其实是在螺旋式上升;看似重演,其实已进入另一层次。

自然界也是如此。太阳底下不只有光明,也有阴影。就像此刻窗外诡异的冬阳骤雨,终究改变不了地球公转的恒定轨迹。

习做《大雪感怀》记之。

阴阳割昏晓,风雨竞奔湍。
节序循常易,玄冥失故辕。
雪覆纽约冷,云垂燕地寒。
一帧芳华影,八载沸舆情。
青春诠隐喻,断臂证劫残。
光影随人转,冰霜异暖寒。
螺旋疑故辙,史鉴岂重看?
世事本无象,人心自仰观。


12/07/2025 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