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片蓝天下 山顶与篱畔的风

闲读中看到珍·芳达(Jane Fonda)谈如何优雅老去的秘诀。

我第一次知道珍·芳达,还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是在她和父亲亨利·方达(Henry Fonda)同台演出的那部电影——《金色池塘》(On Golden Pond)。亨利·方达凭这部片拿下了他演艺生涯中唯一的一座奥斯卡最佳男主角(这是他第6次提名,终于得奖)。珍·芳达亲自把奖杯递给他,父女在台上相拥的那一幕,成为影史经典。

珍·芳达自己也获得当届奥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当然,她也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影片讲的是一个倔强老父亲和疏远女儿在夏天重聚、和解的故事,剧本和现实几乎重叠。很多人看完都感动得得稀里哗啦,其中也包括我。感动我的不仅仅是她的表演,更是是她对父亲深沉的爱。据说这是这是珍·芳达特意为父亲量身定制的银幕告别作。电影中那对父女的和解,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它超越了戏剧,映照出生命最真实的渴求:在时间面前,我们终将学会与过往握手,与岁月共处。

那时的珍·芳达四十刚刚出头,现在已经是87岁的老人。她说:老得好,关键只有一句话——把老龄看作上升,而不是衰退。

耶鲁大学的一项研究证实:心态正面的人平均多活7.5年。她自己的做法超简单:首先,让身体动起来(慢慢走、轻瑜伽就行);其次,让大脑动起来(画画、上课,唤醒大脑);再者,让心情愉悦起来,找爱笑的朋友。当然,保持良好的作息和饮食习惯是基础,例如:睡好、少吃肉,多吃菜等等。

她将这些总结为:“老,不是下坡,而是爬坡——越爬越高,越爬越开心。”

我基本上也是这么做的,每天早上散步、下午游泳、白天偶尔去健身房做一些活动腰部的康复运动。白天看书、写点随笔或者小诗,让脑子动起来。每周晚间和朋友们打两把牌,既是玩乐也是社交。进入七十以后,在接纳衰老必然性的同时,我选择以具体而微的行动去滋养身心。

只是,我的心态是随遇而安而来的平淡,而不是珍·芳达的积极向上。这份心态,多半是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每日的散步、游泳、阅读、写作,恰似在现代社会的“南山”之下,耕种着自己身心的“田园”。

其实,无论是珍·芳达那种积极入世的“开心去爬坡”,还是陶渊明超然物外的“悠然见南山”,其内核的“真意”,都已在我日常散步的步履中、游泳时划开的水波里、与友人打牌的闲谈间,被实实在在地活了出来。当生命体验足够充盈与自洽时,任何理论上的分辨与言说,反而显得多余了。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与风同行》

珍·芳达向山坡挥手
召唤暮色中的步履
一起去攀那生命的坡

陶渊明立在东篱下
拾起一朵落菊
将心远与山气别在鬓间

山顶的风与篱畔的风
穿过岁月的衣衫
在老去的心头相遇

那就走下去吧
各自的杖,各自的鞋
同在一片蓝天下


12/03/2025 周三

湖边两株棕榈树 晨雨须臾一线天

晨起,遇雨。不知为什么想起鲁迅先生的那篇《秋夜》,那一句看似小学生作文的开篇:“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于是,模仿先生的笔调,试着写下去。


在我的后院,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湖。湖边有两株树,一株是棕榈,还有一株也是棕榈。

这几日,湖水总像是未曾睡醒的模样,沉沉地绿着,绿得有些倦了。今晨推窗时,天色却是异样的:铅灰的云沉沉地压着湖面,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点残存的绿色也吸了去。我便知道,雨是要来的了。

果然,起初是极疏的几点,打在玻璃上,噗噗的,像是谁在远处轻轻叩门。接着便密了起来,湖面上便生出无数个小小的涡,一圈套着一圈,急急地漾开去,又急急地消失了。那些棕榈——立在湖岸边的,怕已不是前几日的棕榈了罢?它们的阔叶给雨点打得一颠一颠的,颤颤地承着这秋日的分量,叶尖上垂下水珠子来,晶亮的一串,却又倏地落了,落进土里,是连声音也没有的。

雨声渐渐地匀了,沙沙的,像是蚕在咬食着巨大的桑叶。这声音原是极静的,静到后来,反倒觉得耳边嘈切起来——原来不是雨声嘈切,是心里那些积着的、说不分明的东西,被这绵密的雨丝勾了出来,在腔子里窸窸窣窣地响着。昨夜里读的残篇,友人来信中未尽的语句,还有那些早该忘却而终于未曾忘却的旧事,此刻都混在这雨声里,浮上来了,又沉下去了。

湖对岸的矮屋里,早早地亮起一盏灯。黄晕晕的光,从窗格里渗出来,在雨幕里化开,成了一团模糊的、湿漉漉的暖意。这光倒是好的,教人想起旧棉袄里絮着的、发了黄的棉花。只是隔着这样迷离的雨看去,那屋子、那光,都像是浸在冷水中似的,微微地打着颤了。

忽然想起江南的秋雨,是总要带着些桂子气息的。这里的雨却不同,只是干干净净地冷着,冷得这样彻底,这样不容分说。仿佛要将整个夏天的溽热与昏沉,都从这个小小的湖里淘洗出去似的。于是心里那点怅怅的、黏着的思绪,竟也像被这冷雨淋了一淋,清明了几分。只是这清明,终究是带着寒意的清明,如同擦亮了的玻璃,照见的是更分明的、疏疏的寥落。

雨不知何时会停呢?但停与不停,于这湖,于这秋,于自然界,原是无甚分别的。只是那盏黄晕晕的灯,不知怎的,竟在渐亮的晨光里,显得越发淡了,淡到快要融进那一片铅灰的天色里去。

写到这里,雨是还下着的。那一点先生的“味道”,或许就混在这潮润的空气里,如果隔着窗子嗅见,觉得似曾相识,便够了。


12/02/2025 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