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永林昨晚来找我了。我们在一个聚会后，分别回家。夜色里，他开着他的车走了。
我一转身，发现车子钥匙没有带，赶紧追着他的车后大声喊他。连着叫了几声，幸好，他听见了，我上了他的车。一路上我们聊着天，很开心。
一不小心，我们的车子掉在山沟里了。叽里咕噜一阵翻腾，没有翻车。山路崎岖难行，于是换成我来开。我从山底开车爬了出来。最后回到家？还是学校？记不清了。
永林和我是君子之交。《庄子·山木》有云：“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说的是朋友交往不掺功利之心，如水之清澈。此谓君子之交。
初识永林君，是大学入学前的一个学期，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因为校址未定，我们上榜的十名学子，在家枕戈待命。这十名同学分别来自三所中学。永林君来自一中，我来自二中，此前并不认识。当时他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大小是个班干部，我只是个大头兵。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皮肤白皙，举止文雅，一副君子模样。
我们有许多谈的来的地方。比如我看过“清江壮歌”这个WG初期的报纸连载小说，他也读过，而且对里面的人物也记得。而多数同学都不知道，不禁对他另眼相看。我们聊起《水浒》中人物，那还在“批林批孔批宋江”的运动之前，我把他比作“浪里白条”张顺，他就将我比作“黑旋风”李逵，我们棋逢对手。
记得我不经意之间说起“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就须了”那段来自《红楼梦》的禅语，其实当时自己对这段话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故弄虚玄罢了。私以为WG期间，我们这代人读过红楼梦者甚少，能记得这句禅语者，更是寥寥无几。要知道，那个年代里，这就是部禁书。他竟然知道出处，可见他也是个爱好读书之人。
虽然由于不同成长环境，当时他对欧洲文学作品了解不深，但是有这样可以聊到一起的同学，在当时的班上实属难得，因为这都是被批判的“封资修”东西。那些要求进步的同学，不是没有读过，就是避而不谈。当然，这些都是我们私下闲聊的话题，并不深聊下去。这也是君子之交应该有的尺度，似水之流淌有度，亲密中有分寸。
尽管后来我赴美求学，大洋两岸，几十年来往交集不多，但是我们的交情如水性至柔而穿透金石，交往持久。平时可能不在心头记挂，但是需要时如泉水自涌，不假雕饰。正如昨晚，我们相交于梦中。
上个月我们五十年毕业聚会上，他一如往昔，谈笑风生，仍然是我印象中的永林君。不料，在旅日途中，得知永林君去世的消息。心中一阵绞痛，又失去一个君子之交。
当时曾作《江城子·境港闻阎永林君噩耗》，以示哀思。
东瀛境港闻悲讯，暮云沉，海涛喑。
五十韶华，同窗情谊深。
曾言诸君皆安在，谁料想，先折君。
故里欢颜犹在目，笑语温，泪已纷。
黄泉路远，何处觅君魂？
他日泉下再相逢，仍执手，话旧闻。
今日立冬，故人夜访。信知天人并不永隔，人世和天界有一混沌世界，可以在哪里相会。
晨起，得《梦君子》一首。
朔风萧瑟立冬天
夜梦如烟
忽现故人颜
文雅依旧谈笑间
白浪黑旋局未残
五十韶华情谊远
淡水长流
金石穿不还
黄泉虽遥魂何难
混沌再话红楼禅
11/07/2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