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人生的日子

2055年的清晨,瓦蓝湖依旧安静。

窗外,湖水映照着初升的日光,薄雾散开时,远处的山影像极了浮在天际的一幅水墨画。微风轻轻吹拂,我推开窗,呼吸到一口凉爽的空气。啊哈,今天,是我一百岁的生日。

老伴端来一杯花草茶,笑意盈盈地递到我手里:“你终于走到了库兹韦尔说的那一步。”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三十年前,我常常读到未来学家的种种预言:人工智能的奇点、基因编辑的突破、人类寿命延长到150岁……还记得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2025年的预测,未来10年,抗衰老技能够帮助人们活到150岁。

那时,它们不过是报纸和杂志上的话题,如今,却真实地写进了我的生活。


七十二岁那年,我正式告别了全职岗位。可那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社会已经不再把“退休”看作终点,而是一种过渡。我选择在研究院里担任顾问,每周三天,和年轻人一起讨论问题;老伴则走进社区大学,重新拿起画笔,教一群既有白发也有黑发的学生画写生。

课堂里,她常常被学生们围得满满当当。有人笑说她是“百岁前的明星老师”。她也总笑着回答:“教你们,是我最年轻的时刻。”

看来,人生的第二职业,不为生计,只为兴趣,才是真正的黄金期。


七十五岁后,我正式开始领取养老金。不同于三十年前的单一渠道,如今我们的收入来源更像一张交织的网络。

从美国寄来的退休金,仍旧是以美元计价。几十年前,汇率大约是一美元兑七块人民币,那时已让我觉得划算;如今虽然汇率有所浮动,但跨国养老基金的全球结算机制,让我的养老金自动按照实时最佳汇率入账。每次看到账单,我和老伴都会笑说:“这就是时间的红利,当年的积蓄,如今被放大成了一种安稳。”

与此同时,中国也逐渐放开了对外籍华人的养老政策。养老机构建成了开放式园区:吃、住、医、养、行一体化,甚至还配备了“银发创业空间”,让我们这一代人既能安享晚年,也能继续追逐兴趣和创造。

尤其是吃食,更合我们的胃口。每天的菜单里,中西结合:有咖啡,也有豆浆;有汉堡,也有肉包;有意面,也有饺子。我常常早餐是武汉的热干面,加上一杯手磨咖啡;午餐点一条“鱼香三文鱼”;晚餐来一份“西兰花爆炒牛肉”。一口家乡味,一口世界味。

医疗保险的全球互通,则彻底打消了我们的后顾之忧。无论是在上海做一次基因疗程,还是在旧金山检查心脏,我们都只需出示同一张“国际医保卡”,数据实时共享,费用按比例结算。过去那种跨国看病的麻烦早已不复存在。

正因如此,我们这些外籍华人,能够在中国找到一个真正的归宿。吃得合口,住得安心,医得放心。财务上的自由,不只是数字上的充裕,而是心里的踏实感。

我常对老伴说:“如果没有这层保障,我们也许还会为百岁寿命发愁。但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明天去哪旅行,今晚喝哪种茶。”


医疗的进步则更让我惊叹。

清晨起床时,腕上的健康手环自动亮起,提示今日的身体状况:“心率平稳,血糖良好,今日适宜增加晨练。”

在医院,医生调出我的全息报告,微笑着说:“您的生理年龄大约七十二岁。”我和老伴对视一笑,总开玩笑说:“身份证一百岁,身体七十岁。”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三十年前的突破。纳米机器人在血液里巡逻,及时清理潜在的病变;每季度一次的基因疗法,抹平了细胞衰老的痕迹。疾病,不再是曾经的宿命。

更主要的是,基因链上那些导致美尼尔氏症的密码已经解密,我现在的记忆力比30年前更好了。


周末的下午,我们常常通过虚拟的大屏幕,和远在美国的曾孙视频。屏幕上,一个刚会跑的小家伙冲着我喊:“太太爷!”

那一瞬间,我常常心潮澎湃。四世同堂,在三十年前对我是遥不可及。如今五代同堂,过去在书里才能见到,如今却成了我们家平常的日子。

社会的样貌也因此改变。老年大学林立,长寿社区遍布城市。老人不再只是被照顾的对象,而是社会的智慧中枢。那些担心“老龄化负担”的声音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长寿红利”。


“今天我们去哪儿?”老伴忽然问我。

我望了望窗外,答:“上午去上海,傍晚飞旧金山。”

跨洋旅行早已和当年的高铁一样便捷。我们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的小“驿站”。中国的康养服务,已经通过一带一路的方式,走出国门,四通八达到世界各大城市,我们像候鸟一样随着季节迁徙。夏季炎热,可以到南极北极小住,冬天则在南半球和北半球之间的温暖地带栖息。

近来老伴迷上了虚拟现实旅行。昨晚,她带我在客厅里“游”了一趟唐代长安城,夜市灯火辉煌,仿佛穿越千年。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忍不住笑说:“看来咱们的第三职业,是当时间旅行者。”

我从书写小说和散文中解脱出来。只要将AI的VR写作眼睛戴上,对往事的回忆就自动变成一篇篇的回忆录,对未来的世界想像和虚拟故事,则被转换成一个个独具特色的小说。然后自动生成为视频节目,通过我的最后剪辑和修改,通过虚拟屏幕跟朋友们在云间分享。


夜晚,湖水再次归于平静。星星还是那些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我和老伴并肩坐在湖畔,星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岁月并没有带走她眼里的光芒。

三十年前,我还常引用杜甫的诗句:“人生七十古来稀。”而今,七十只是新的开端,一百岁已是寻常。

可我心里明白,真正的幸福不在于数字,而在于这一刻的安宁。

我轻声对老伴说:“未来也许真的能活到一百五十岁,但对我来说,能和你一起看这片湖光,就是最好的长寿。”

湖风轻拂,茶香袅袅,我们在百岁的人生里,迎来新一天的清晨。


08/30/2025 周六 于瓦蓝湖

模范护工

第一章: 母亲的遗言

我坐在母亲的书房里,手中握着一个冰冷的U盘,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窗外,上海郊区的夜色浓重,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像低沉的叹息。我盯着桌上的老照片,母亲年轻时穿着呢子大衣,站在大学讲台上,目光清亮,像能穿透一切。如今,那双眼睛早已被老年痴呆蒙上迷雾,留下的只有痛苦和屈辱。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泪水模糊了视线。

母亲去世已经一周了。养老院“安宁之家”说她是“自然死亡”,心脏衰竭,符合她79岁的年纪和病史。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就在她去世前一周,我去看她时,她还清醒过片刻,握着我的手,断续地说起过去的事——她如何在课堂上讲授文学,如何带我去黄浦江边看日落。她的声音虚弱,但眼神里有一丝熟悉的光芒。那一刻,我以为她还在,至少有一部分还在。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U盘,母亲留在养老院的遗物,点开唯一的音频文件。母亲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低沉而颤抖:“丽华,我不想这样活下去……大小便失禁,躺在床上像个废人,太没尊严了……我想安乐死,真的。”接着是一个男声,温和却带着一丝犹豫:“王教授,我会帮您的,您放心。”那声音我认得,是护工史德浩,那个被养老院称为“模范护工”的男人,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替母亲擦拭身体、整理床铺。

录音只有短短两分钟,却像刀子一样刺进我心。母亲曾经是大学教授,写过三本文学专著,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如今却在病床上乞求死亡。我捂住嘴,泪水滑过指缝。我多希望能多陪她一天,多听她讲那些旧事,哪怕只是痴呆时的胡言乱语,可我没有。工作、家庭、生活的琐碎让我每周只去养老院一次,有时还会耽误。每次见面后,就会匆匆离开,留下母亲一个人面对空荡的病房。

我开始回想母亲在“安宁之家”的日子。那家养老院在上海郊区,离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设施简陋,空气里总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母亲入住三年,痴呆让她渐渐失去语言和行动能力,但她清醒时的痛苦我看在眼里。她曾说:“丽华,我宁愿死,也不想这样活着。”我以为那是她一时的情绪,可录音告诉我,她是认真的。而史德浩,那个总是微笑着的护工,真的“帮”了她吗?

我拨通了养老院陈院长的电话,要求查看母亲的医疗记录。他语气敷衍,说一切正常,死亡是“老年疾病的自然结果”。我追问细节,他却支吾其词,推说记录不全。我挂断电话,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母亲的死不简单,录音里的史德浩让我不安——他的声音太平静了,像在完成一项使命。

我翻出手机,找到一个朋友推荐的私家侦探,人们都叫他小林。听说他曾是上海公安局的刑侦警探,破过不少大案,后来因为厌倦体制自己单干。我拨通了他的号码,声音几乎在颤抖:“林先生,我是王丽华。我母亲在养老院去世,可能有问题……我有个录音,麻烦您帮我查查。”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冷静:“王女士,请把情况告诉我,越详细越好。”我深吸一口气,把母亲的病史、录音的内容和养老院的敷衍态度一一道来。小林听完,沉默片刻,说:“明天我去‘安宁之家’看看。你把录音准备好,我需要听。”

挂断电话,我再次播放U盘里的录音。母亲的声音反复回响,像在控诉我的疏忽,也像在质问养老院的真相。我想起史德浩那张温和的脸,他每次见我都笑着说:“王教授今天很好,您别担心。”可现在,我越想越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我擦干眼泪,告诉自己,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要为母亲讨个公道。窗外的车流声渐渐淡去,夜更深了。我握紧U盘,像是握住母亲最后的遗愿。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为了母亲,我必须走下去。


第二章: 养老院的暗影

我曾经是上海公安局刑侦队的探员,如今是个靠接零散案子糊口的私家侦探。上海,这座从不睡觉的城市,南京路霓虹灯再亮,也照不进城市那些阴暗的角落。

王丽华打来的电话让我心绪不宁,她母亲在“安宁之家”养老院的死亡,还有那个U盘里关于安乐死的录音,像是根刺扎进了我的脑子。干这行这么多年,我知道,真相从来不干净,这案子已经散发出一股麻烦的味道。

三月的一个阴雨天,我开车去了“安宁之家”。浦东金桥这一片,夹在雾霾和工厂的轰鸣间,空气里混着湿气和消毒水味。养老院一个老的小区里,旁边是家乐福超市和一栋没盖完的高楼,招牌上的“安宁之家”四个字褪了色,像个讽刺。走进大厅,消毒水的味道更浓,夹杂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沉寂。几个老人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护工们忙得脚不沾地,有人用上海话说:“哎,老张,侬勿要乱动!”我看着这场景,心头闪过父亲当年在闵行一家养老院的样子,赶紧甩开回忆——感情会让判断失焦。

我装成要给“叔叔”找养老院的亲戚,让院长陈某带我参观。他五十多岁,西装绷得像要炸开,笑得假得像陆家嘴的广告牌。他满嘴“家一样的关怀”,可刑警出身的我看到:走廊一个灯泡闪个不停,大厅的监控摄像头镜头有一个裂了,药柜的锁松得我一只手就能撬开。

我随口问:“你们怎么管药品的?查得严吗?”

陈院长摆摆手:“我们员工都靠得住,尤其是史德浩,我们的模范护工,大家都信得过。”史德浩,这不就是王丽华提到的那个护工吗?

下午,我去了金桥附近的一个公共图书馆,翻查公开的死亡记录——这是我当刑警时的老习惯。“安宁之家”过去两年有十来起死亡,其中5个全在夜班,死的都是重病或没人探望的老人。中国老龄化严重,养老院出现死亡并不稀奇,可这种规律似乎透着某种蓄意的味道。

我给老张打了个电话,他是浦东分局的老伙计,欠我个人情。“帮我查几具尸体的解剖报告,还要化验药品记录,暂时别声张。”老张嘟囔几句,还是答应了。

回到杨浦我那间逼仄的公寓,我又听了一遍王丽华给的U盘。王教授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我没尊严了……我想安乐死。”史德浩的声音跟着响起,温柔得让人发寒:“我帮您。”

在中国,安乐死是违法的,《刑法》明摆着,故意杀人就是死罪,不管你叫它“慈悲”还是什么。史德浩是按王教授的请求行事,还是她的录音点燃了他更黑暗的念头?我见过太多凶手披着善意的皮,史德浩那“模范护工”的名头,像外滩的灯光,耀眼得让人怀疑。明天,我得去养老院盯着他,上海的街头教过我一件事:每个人都有影子,史德浩的影子在哪里?


第三章: 拼图的碎片

干侦探这行,就像在上海的弄堂里找路,拐角越多,陷阱越深。浦东金桥这地方,离外滩的繁华像隔了一个世界,可老人们的痛苦却比陆家嘴的高楼还真实。

过去几天,我在这家破败的养老院里转悠,眼睛像老式相机,捕捉每一个细节。史德浩,那个“模范护工”,笑得像静安寺的佛像,可他的眼神到底藏着什么呢?

老张从浦东分局给我传来了尸检报告,昨晚在杨浦我那间租来的小公寓里,我熬夜翻看了结果。报告显示,“安宁之家”过去两年数十起死亡中,至少三名老人体内有胰岛素过量痕迹——不是糖尿病治疗需要的剂量,而是足以致命的量。胰岛素这玩意儿,便宜、安静,能让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走。我又查了养老院的药物记录,药柜的登记本像南京路上的老店账本,乱得让人头晕。史德浩的名字反复出现,夜班时他多次接触药柜,理由写得含糊:“患者需要”。没人核查,没人怀疑。这地方的管理松得像人民广场的鸽子,随手一抓就是漏洞。

为了靠近史德浩,我换了个身份。这次不是家属,而是临时护工“老李”。我戴上假胡子,穿上宽松的制服,压低嗓音学着点安徽口音,掩盖之前来访的痕迹。养老院的夜晚昏暗得像豫园的旧巷子,监控部分区域正常运行但关键区域损坏。我推着清洁车,假装忙碌,偷瞄史德浩。他推着药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过来。

我故意撞翻水桶,趁他过来帮忙时搭话:“这活儿累啊,看着老人受苦,心里不好受。”

他停下手,眼神闪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新来的,老李最近家里有事,让我来顶替他。”我解释道。

他点点头:“有些老人,活着是受罪,死了反而轻松。”他像是随口感慨。

来之前,我抽空查了他的背景。史德浩农村出身,安徽人,他家乡有段痛苦经历,或许和他祖母癌症逝世有关。这些都是我从他老家的派出所档案里挖出来的,上海的网络查档系统快得像地铁一号线。高中毕业后,他考上护校。毕业后选择做医务护理,八成跟那段经历有关。痛苦的记忆能把人逼疯,也能让人走歪路。

我又听了一遍王丽华给的U盘,王教授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史德浩低声回应:“我录好了。”录音像块拼图,点燃了我的猜想:王教授的请求可能给了他灵感,但他没停在她一个人身上。我的猜想越来越清晰,但还缺关键一块。

这案子像外滩的夜景,表面光鲜,底下暗流汹涌。中国的法律明摆着,安乐死在这儿是禁区,对故意杀人毫不留情。2024年统计局数据说上海60岁以上人口快700万,可多少老人被遗忘在这种地方?史德浩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但我得更谨慎——他已经怀疑过我一次。明天,我得让老张加快化验其他死亡的药物记录,真相近在咫尺,但是拼图还差几块。


第四章: 我的救赎

我叫史德浩,今年三十五岁,在“安宁之家”做护工。这活儿不轻松,天天推着轮椅、端尿盆、擦身子,满屋子都是消毒水和药味,混着老人身上的酸臭味。别人嫌脏嫌累,我习惯了。有人说我心细,有耐性,比亲儿子还周到。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是从小留下的。

我在安徽农村长大,爹娘走得早,只剩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得了肺癌,疼得整夜打滚。那时候村里连像样的止痛药都没有,她一边喘,一边抓着我的手说:“德浩,帮我解脱吧。”我才十六岁,哪懂啥解脱?只能看着她一口气一口气断掉。她临走的眼神,我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眼神像是求我,可我啥也不会做。

我来上海后,选了护工这行,就是想着能给老人们一点尊严,别像奶奶那样受罪。可进了“安宁之家”,才知道这地方跟外头说的“温暖家园”差得远。房间挤得像鸡窝,护工一个人管好几床。老人们白天还算熬得住,夜里就难了,哼哼唧唧,喊疼,哭闹着要死。

王教授是我碰到的第一个“真心想走”的老人。她年轻时是大学里的老师,见过世面,说话透亮。可痴呆一上身,什么都变了。有时候大小便失禁,清醒的时候就满脸难堪。有一回,她拉着我的手,眼泪都出来了:“小史,我不想这样活着,帮帮我。”那声音小得像风吹草叶,可我听得真切。她还让我录下来,说要留给女儿。

那晚我值夜班,心里乱得很。想起奶奶临终时的眼神,又想起王教授说的“帮帮我”。我在药柜里拿了胰岛素,手心全是汗。她睡着了,脸还皱着。我在她耳边轻声说:“您会安静下来的。”针扎下去,她的呼吸慢慢轻了,脸也放松了,像是终于睡好了。我坐在床边,心里空落落的,可又觉得,她算是解脱了。

从那以后,我又遇到几个老人:一个肺癌晚期的老伯,咳得整宿不成样子;一个没人探望的老太太,天天喊“快点带我走”;还有两个卧床的,痴呆得只剩下呼吸。每次看着他们,我就想起奶奶。夜深人静时,我做得极轻极快,夜里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们走得安静,没有折磨。

别人说我“模范护工”,我笑笑,不说什么。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另一面。可有时候,我也会害怕:真要是有人查起来,我能说得清吗?王教授的录音还在,那是她亲口求我的,可别的老人呢?没人能替我作证。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坏人。我只是觉得,他们活着太苦了。我帮他们走了,是不是就像帮奶奶完成心愿?可要是世人不这么想,那我就是罪人了。想到这,我心里直打鼓。但是我没想到,这鼓声,很快就会被人听见。


第五章: 法律的底线

浦东分局侦破了一桩杀人案,嫌疑人叫史德浩,来自金桥的“安宁之家”养老院。案子移交到检察院,由我张晓红负责起诉。

我翻开卷宗,眉头就皱了起来:五名老人死亡、胰岛素过量注射、U盘汉人安乐死、嫌疑人自称“慈悲杀人”。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里面掺杂了太多人性与法律的纠缠。

案件的突破多亏了小林,那个从刑侦队退下来的私家侦探。他和浦东分局的老张合作,挖出了铁证。尸检报告显示,三名老人体内有致命剂量的胰岛素,非医疗所需;修复的监控录像捕捉到史德浩深夜在病房持注射器的画面。药物记录更是不堪入目,“安宁之家”的药柜管理乱得像城隍庙的集市,史德浩夜班时多次拿药,登记全是“患者需要”的敷衍字眼。小林还提供了王教授的U盘录音,成了他罪行的导火索。

第一次见到史德浩,是在看守所的审讯室。他坐在对面,模样温和,像个老实巴交的弄堂邻居,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工服,眼神却藏着复杂的光。他坦白承认“拯救”了五名老人:王教授,癌症晚期的老伯,三个孤寡老人。他说:“他们活得太痛苦,我是帮他们解脱。”

“解脱?你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你这是属于故意杀人,按刑法可以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我大声说道。

他提了王教授的录音,说那是她的请求。我反驳:“录音只涉及她一人,你凭什么杀了另外四个?”史德浩的沉默让我愤怒,他的“慈悲”不过是践踏生命权的借口。

上海的老龄化问题我不是不懂,2024年统计局数据说,60岁以上人口快700万,养老院里多少老人被遗忘?法律是底线,生命权不可侵犯。《民法典》第1005条写得清楚,任何未经授权的剥夺生命都是违法。中国不承认主动安乐死,法院也不会因为他的动机动摇。史德浩的行为,就是谋杀。小林私下找我,说:“这案子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养老院的漏洞、老人的孤独,都是推手。”我点头,但他不知道,检察官的职责不是同情,而是让真相站上法庭。

准备庭审时,我梳理了证据链:尸检报告、监控录像、药物记录、U盘录音,每一环都指向史德浩的蓄意杀人。他的辩护律师可能会拿录音大做文章,扯什么“慈悲杀人”来求情,可我心里有数,法庭不会心软。我站在检察院的窗前,看着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高楼,心想:史德浩的案子不只是五个生命的终结,也是这座城市忽视老人的警钟。开庭那天,我要让法律的声音盖过一切借口,哪怕真相像外滩的探照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第六章: 迟来的告别

站在上海市浦东新区法院的旁听席上,手里攥着母亲的照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母亲,王淑兰,曾经是华东师大的教授,讲台上意气风发,学生们都说她像外滩的东方明珠,耀眼又温暖。可老年痴呆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行动不便,大小便失禁,清醒时满眼羞耻。她在“安宁之家”养老院的日子,我却因为工作忙,总是匆匆探望,像南京路上的行人,永远在赶路。如今,她走了,留下的U盘录音像把刀,录音里那段话割得我心口生疼。史德浩的声音跟着响起,温柔得像江上的夜风,却让我寒到骨子里。

庭审那天,法庭里冷得像闵行的冬天。我看着史德浩坐在被告席上,他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像个弄堂里的好邻居。检察官张晓红声音冷峻,列出证据:五名老人死亡,胰岛素过量,监控录像,药物记录,全指向史德浩。他却平静地说自己“拯救”了五个人,包括我母亲,说他们活得太痛苦,死了是解脱。我的心像被撕裂,愤怒、愧疚、痛苦混在一起。母亲确实求过安乐死,我听过那录音,她说:“活着没尊严。”可她从没说过让史德浩去“拯救”别人!他凭什么把她的遗愿套在四个无辜的老人身上?

我站起来质问他,声音抖得像人民广场的风:“史德浩,我妈求你的是她自己的事,你凭什么替别人决定生死?”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像豫园灯会里的烛光,微弱又固执:“他们都该解脱,王小姐,你不懂他们的痛苦。”我气得想冲过去,可腿软得像踩在浦东的烂泥地里。

我不懂?是我不懂,还是他疯了?母亲的录音成了他杀人的借口,可真正的错,有多少是我的?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上海的生活太快,工作像衡山路的车流,没停过。我每周去“安宁之家”一次,十分钟就走,母亲的眼神我都不敢看。她孤单地躺在病床上,我却忙着开会、加班,连她最后的心愿都没听清。

上海的老龄化有多严重,报纸上写得清楚,养老院床位不够,护工忙得像城隍庙的摊贩。可我呢?连陪母亲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史德浩的罪行让我愤怒,可我的疏忽何尝不是帮凶?“安宁之家”的管理混乱,给了他下手的机会。如果我多关心母亲一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庭审结束,史德浩被判死刑,可我心里空得像外滩的凌晨,没一点安慰。母亲的照片在我手里发烫,我低声说:“妈,对不起,我来晚了。”走出法院,江风吹得我脸疼,我知道,这份愧疚会跟着我一辈子。

从走出法院大门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关心养老院的事情。每个周末,我都会参加义工们组成的安老小组活动,去慰问那些养老院的老人们,帮助他们维系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尊严。以此作为对母亲的救赎,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第七章: 掩盖的代价

我叫陈国强,五十五岁,是“安宁之家”养老院的院长。上海这地方,表面光鲜得像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可我们这种夹在金桥旮旯里的私营养老院,日子过得像七宝老街的摊贩,忙碌又寒酸。我一直以为,“安宁之家”是老人们的归宿,病房虽挤,护工虽累,至少能给他们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谁能想到,史德浩这个“模范护工”,会在我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事?五条人命,胰岛素注射,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

“安宁之家”开办十年了,收的都是中产和普通人家的老人,床位费低得像城隍庙的小商品,哪比得上那些高档养老院?上海的老龄化严重,我们这种小机构只能咬牙撑着。护工工资低得可怜,一个月四五千,工作忙得不得了,招人都难。监控摄像头年久失修,死亡登记潦草,我知道这些都是问题,可哪有钱修?银行贷款压得我喘不过气,家属还三天两头抱怨收费高。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别出大事就行。

史德浩是我最得意的员工,温柔、耐心,老人夸他像邻家的好儿子,上海话说得虽带点安徽味,但谁不喜欢他?“陈院长,侬放心,小史顶牢靠!”我常跟投资人夸赞他,就怕他们催我整改设备。可小林那个私家侦探一进来,就把我的遮羞布全撕了。他装成家属问东问西,我敷衍过去,可他后来又扮成护工,翻了药物记录,查了监控残片。浦东分局的尸检报告出来,三名老人体内胰岛素过量,还调出监控,史德浩深夜拿着注射器,像豫园灯会里的鬼影。我脑子嗡一声,完了,这养老院保不住了。

法庭上,史德浩说他“拯救”了五个人,包括那个华东师大的王教授。王教授的女儿王丽华,哭着问我为啥没看住人。我能说什么?“安宁之家”每年有几十起死亡,老人生病走得快,哪个院长会每桩都查?可我心里清楚,管理松懈是我的错。可是谁知道我的难处?我总想着省点成本,多撑几个月。现在媒体把我们骂得像南京路上的假货摊,投资人电话打爆,威胁撤资。我夜里睡不着,盯着窗外的灯光,心想:我只是想让养老院能够活下去,谁知道会出人命?

史德浩被判了死刑,我这院长的位子也坐到头了。小林在法庭上说,养老院的漏洞是悲剧的根源,我听着像被扇了一耳光。我的工作是有疏忽,可这城市的冷漠,谁来管?站在“安宁之家”的空病房里,看着空荡荡的床,我辛辛苦苦工作了上十年,付出了多少辛苦,却没人理解。此刻,我觉得自己也像个被遗忘的老人。突然,我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跳楼自杀,明白了为什么王教授要选择“安乐死”。


第八章: 法庭之争

站在浦东新区法院的法庭上,我看着被告席上的史德浩,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像弄堂里的老实邻居。可他的双手沾了五条人命,证据链清清楚楚摆到我面前。

4月的庭审,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像南京路步行街正午的人潮,挤得人喘不过气。作为公诉人,我的职责是让法律的声音盖过一切借口。

庭审那天,法庭里坐满了人,王丽华在旁听席上握着母亲的照片,泪眼婆娑。小林站在证人席,冷静得像陆家嘴的玻璃幕墙,述说“安宁之家”的漏洞:坏掉的监控、混乱的药柜、敷衍的死亡登记。我陈述证据:三名老人体内胰岛素过量,监控录像捕捉史德浩深夜持注射器,药物记录全是他的名字。

史德浩低头说,他“拯救”了五人,包括华东师大的王教授。他说:“他们活得太痛苦,我是帮他们解脱。”辩护律师抓住王教授的U盘录音,声称史德浩是“慈悲杀人”,请求从轻,提到2010年代某案例,家属为结束亲人痛苦杀人,法院酌情减刑。

我指出:“录音只涉及王教授一人,他对另外四人的杀戮毫无授权。《刑法》第232条明摆着,故意杀人罪不认‘慈悲’!”

辩方律师还提到史德浩的童年,安徽农村,祖母因癌症痛苦死去,试图博取同情。

我反驳:“动机不影响罪行构成!《民法典》第1005条保护生命权,中国不承认安乐死,史德浩的行为是谋杀!”

法庭上,上海的老龄化问题被反复提起,养老院漏洞像城隍庙的假货摊,防不胜防。可法律是底线,史德浩擅自剥夺五条生命,罪不可赦。

一审判决下来,史德浩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低头不语,辩方律师当场提出上诉,说要向高院争取减刑。

走出法庭,黄浦江的风吹得我脸发凉。我想起小林的话:“这案子不只是史德浩的错,社会忽视老人才是根源。”我点头,可检察官的职责不是同情,而是守护法律的底线。史德浩的“慈悲”像豫园的迷雾,模糊了真相,却掩不住五条生命的消逝。

上诉的结果我心里有数,高院不会心软,可这案子像暗夜的车灯,刺眼地照出上海的另一面:老人被遗忘,护工被压榨,有些地方的养老院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我站在法院门口,看着浦东的高楼,心想:法律给了史德浩审判,可那些老人的孤独,谁来判?


第九章: 上诉的余波

史德浩的案子结束了,同年6月,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了他的上诉,维持一审死刑判决。五条人命,胰岛素注射,伪装成自然死亡,法庭的锤子敲得干脆,像外滩的钟声,响过就散。

史德浩坐在被告席上,平静从容,眼角里闪烁的一丝不服。他到死也不承认他犯罪。

辩护律师再次提到王教授的录音和他的童年创伤,试图求无期徒刑。

可法律不认“慈悲”。《刑法》条款明摆着,故意杀人罪没有灰色地带,安乐死在中国是禁区。

王丽华的泪水、陈院长的推卸、史德浩的“拯救”,都像豫园的迷雾,遮住了真相:这城市的冷漠,才是最大的帮凶。

判决后,媒体像城隍庙的游客,把“安宁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报纸头条骂养老院的漏洞,微信公众号写老人的孤独,网友吵着安乐死该不该合法,甚至有人提出“如果中国允许安乐死,史德浩的行为是否会被原谅?”我看着这些,像在星巴克咖啡店听人闲聊,热闹归热闹,问题还在。

政府出台了新规,《养老机构管理办法》加了条款:药物要专人核查,提高管理人员待遇,护工对老人要有相对的比例,监控设备必须24小时运行等等。可这些,救不回那五个老人,也填不了王丽华的愧疚。

王教授,那个录音里求安乐死的大学教授,成了这案子的刺点。她的请求让我夜里睡不着:如果法律允许安乐死,那么史德浩是不是就不会被判死刑?上海人爱说“拎得清”,可这案子让我拎不清:史德浩是凶手,还是被痛苦扭曲的牺牲品?他的安徽口音、温柔笑容、祖母的病痛,都像拼图,拼出一张破碎的脸。

我想起父亲,当年在闵行养老院的病床上,他也曾说:“活着真没意思。”当时我没听懂,现在却明白了。在我经办的案件中,这不是最复杂的案子,却是最沉重的。

我点上一支烟,看着史德浩绝笔信*。烟雾在公寓里飘荡,像浦东的雾霾。

黄浦江的雾气弥漫开来,真理往往就在雾中。


* 史德浩的临终遗言

我不知道这封信会到谁的手上。也许是王丽华小姐,也许是张晓红检察官,也许是那位小林先生,或者,只是一个陌生人。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罪人。我触犯了现实的法律,我接受这个结果。

但在我自己心里,我不是杀人犯。我从未因仇恨或贪婪举起过那只手。我只是……无法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痛苦的折磨中一点点腐烂。我听见的求救声,或许只有我能听见。

也许我的方式错了,但我仍然相信,我终结的,是生命的绝望,而不是鲜活的生命。

也许将来法律会改变,能真正区分开残忍与慈悲,能给予人们选择尊严的权利。

但那一刻,我等不到了。

就这样吧。


小林探案集·模范护工


08/26/2025 初稿于瓦蓝湖